三年不见,任俊元成熟了很多,穿着薄呢大衣和笔挺西裤,对左沐点点头,说,“Congratulations。”
他们两人都以为这次就只是匆匆一面,等到任俊元毕业后回到国内,没有了特定的场合,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再见。
就连左沐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次他的晋级之路走得无比顺坦,一路打进了决赛。曼彻斯特大学里的许多中国学生都在讨论他在比赛上的表现,任俊元的几个朋友也都买了决赛的票。
任俊元本来准备与朋友一起再看一场决赛,可是内场票早已售罄了,他只能再次联系童珊,又拿了一张亲属票。
童珊事先没告诉左沐,等到比赛胜利,左沐听到观众席之中有个大叫他名字“左沐!左沐!”的声音很耳熟,不由得回头去看。
任俊元站在观众席中间,样子很激动,不像上次那么客套平和了,这次是由衷地为左沐高兴。
左沐抬起手,以笑容回应任俊元的鼓掌呼唤,观众席里很多留学生都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左沐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也许是内场灯光太亮了,才让他一下子看不清观众席上的那些人影。
比赛结束,任俊元没有久留,和朋友一同离开。
除了第一场晋级赛上他和左沐因为握手有过简短对话,此外什么别的都没说。
这次的夺冠对左沐而言意义很重,冠中冠是与其他三大锦标赛同等分量的一级比赛。左沐在二十二岁这年,也是成为职业球手的第五年,终于赢得一座斯诺克一级比赛的冠军。曾经那些质疑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了,许多喜爱他的球迷都把这场胜利视作他球风成熟的标志。
这座冠军奖杯开启了左沐的后半赛季,紧接着他又在苏格兰公开赛上蝉联冠军,成为该比赛首位两度夺冠的亚洲球手,直到整个赛季结束,左沐以三座冠军奖杯刷新了自己的职业排名,总积分上升至第三位。
打完四月的最后一场积分赛,在六月新赛季开始之偏,左沐给自己留出了两周假期。他回国休息了一周,参加了几个代言推广活动,假期快结束时童珊给他发来一个商务行程。
左沐受邀到澳门参加一场斯诺克表演赛,同场竞技的还有其他三位斯诺克名手。
冲着高额的奖金,左沐去了一趟澳门,表演赛不如正式比赛那么严肃,左沐也参加过不少商业活动,懂得其中的噱头,他在表演赛上打出各种炫技花式球,现场气氛很是热烈。
比赛结束以后他包了一个当地司机的车,到澳门码头和老城区逛逛,顺便买些伴手礼带给教练。
司机先带他去了外港码头,接着开到半岛附近的一片老街。这里不是旅游团常来的打卡地点,街道上游客不多,司机指着不远处一座立有佛塔的寺庙对左沐说,“这里的观音很灵验,先生可以去拜拜。”
左沐笑了笑,他不信神佛,但也没有拒绝司机的好意,下车前与司机说定了见面地点,让对方一个小时后回来接自己。
司机将车开走了,左沐在老街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观音庙他没进去,沿着寺庙外的红墙走到一处店铺林立的商业街上,打算买些伴手礼带回英国。经过其中一间店铺门口,他忽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起先只是不经意的淡淡一缕,从鼻息间轻拂而过,飘散在潮湿闷热的夏季空气里,左沐脚步慢下,香气时有时无,他却渐渐从中嗅出了记忆里熟悉的气息。
他回头去看那家店铺,装修古朴的门口挂着【香堂】的招牌。左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进店里。
老板和店员都坐在柜台后面,左沐内心挣扎,站在琳琅满目的熏香和线香之中,又想要转身出去,脚下却一步也迈不开。
老板走过来问他,想买什么。
要说的那几个字滑到嘴边,左沐说不出口,迂回地问老板,“有沉香吗?”
老板见他相貌气质都挺出众,以为是哪位小明星私服出街,找出七八款包含沉香的高档线香放在他跟前。
左沐的视线从那些精致香盒上扫过,不待老板介绍,他突然伸手将其中一盒拿起,声音有些干涩,说,“我买这个。”
一个小时后他返回酒店,没在房间里待上多久,就出去与一名英国球手一起吃了晚餐,又独自到酒店的清吧喝酒,直到深夜11点回到房间,查看邮件,收拾洗漱,把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却迟迟没有睡下。
这整个晚上左沐都很不对劲,他知道自己在烦乱什么,他不该走进那间香堂,更不该买下那盒线香。那个不受控制的举动把很多事情都打乱了。
他和黎晔已经分开三年多,这期间从未有任何联系,他们断得非常彻底。
分手之初他以为不舍只是一时的,时间终将带走一切,他会慢慢走出那段恋情。然而三年多时间过去了,不断增加的职业荣耀没有抵消分离的痛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困在原地。
左沐取出线香,划了一根酒店房间提供的火柴,把香点燃。
沉香的气息幽幽散开,左沐捏着线香的尾端,坐到一旁的扶手椅里。大约半分钟后,他仰头靠向椅背,一手拿着香,另只手抬起来挡在眼前。
线香在他指间焚烧许久,那只挡着脸的手始终没有拿开。直到他的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是在竭力克制情绪。
这一刻回忆铺天盖地砸向他。
他想起了那间病房里的告别,想起了那个被他放弃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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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沐原定在一日后返回深市,却在临行前更改了计划。
他买了一张从澳门到香港的轮渡,乘船过程中不断查看手机搜索页面的一条新闻。
昨晚他通过网络搜索黎晔的名字,最先出现的新闻是一则来自港大的消息,这个周六在会展中心举行一场青年创业计划,由黎晔带领的港大团队作为本届计划的策划方,与其他大学团队一起显示过去四年的创业成果。
左沐知道自己的冲动是不合时宜的,且来得太迟。
三年多过去,黎晔或许早已放下了。
他不该打扰他的生活,更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可是当那些有关黎晔的消息被逐条搜索出来,左沐在电脑前坐到了半夜。他太想见一见他,哪怕是在大型会议厅的一个角落,他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轮渡把左沐送至香港码头,左沐下船以后打了辆车,提前半小时到达会展中心,在活动开场时跟随人流进入会场。
他不敢坐得太靠前,就在应急通道的出口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坐下没多久,左沐就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站在第一排的挺拔身影,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肩背笔直,被几个工作人员围绕着,几分钟后他转过脸与身旁的随行人员说话,左沐看清了他的侧脸。眉目已不似记忆中那般优雅温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成年男性的冷峻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