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妹死後,他接受了家里人的包办婚姻。她的妻子,是位平庸到没有任何特点的姑娘。谢夫人,少奶奶,家人都是这麽唤她,以至于她的名字,于谢青杰而言,都成了遥远而难以触摸的记忆。
她总是逆来顺受,谦卑不多话,每日都为家里人备好饭菜,打扫屋子。
谢青杰见此,总是无奈叹息。到底是个少奶奶,这些事又何必她来干呢。
谢青杰对她并不存在感情,但对方的确是位温柔贤淑的女子,对于家里人的安排,他也勉强接受了。
那几年,他总觉自己亏欠对方太多,平日也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去听听戏,吃些她先前从未品尝过的西餐。对方感激涕零的模样,总让谢青杰心里头苦涩又无奈。
他们之间,即使同床异梦,却也相敬如宾,谢青杰想着夫妻二人没什麽矛盾,凑合过过也没关系。
但她还是死了。他的兄长,为了夺取谢家家主的位置,把自己无辜而愚笨的太太,当成了可以利用的棋。他的兄长妄想着,可以借此机会除掉谢青杰。
但谢青杰却并不被动,他僞造出兄长通共的证据,交给了一直与谢家密切合作的日本人。并且借此机会买通了兄长身边的眼线,在暗中将兄长推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在兄长计划彻底破産的那一刻,那个人,近乎于疯狂地咆哮,当着自己的面,一刀捅向了自己的妻子。
太快了,他甚至都找不到机会阻止。
对于妻子的死,谢青杰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伤,只是在她的墓前待了很久。他不知自己究竟在思考些什麽,只是一些画面像是被人彻底践踏,碾碎了。
事至如今,你仍然在当着别人的傀儡。无论是对于母亲,戏班,还是对于日本人,谢家……
他真的受够了。
最後,他对那个日方军官说,把他的兄长留给自己处置吧。
他用毒悄无声息地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将他的尸体藏在自己冰冷潮湿的地下室中。
谢青杰刨开他的胸膛,捧出他鲜血淋漓的心脏,似乎仍然在跳动。
他将心脏捣碎,丢弃,满屋都是浓郁粘稠的血腥味。
随後的这段日子里,少年看着他的皮肉一点点腐败,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架。
谢青杰喜欢用照片记录下这些,为此,他甚至能忍受尸体腐败的恶臭。
直到骨架上没有皮肉的连接,谢青杰拍下了他最後一张照片。
离开地下室的瞬间,他忽而将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
远方,在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的刹那,谢青杰的手忽而僵住了,浑身颤抖。那时的痛苦,不亚于子弹贯穿大脑的瞬间。
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的妻子没什麽家産,唯独留给谢青杰的,只有一个孩子了。
谢语青。
他的儿子并不聪明。语青是个早産儿,身子也比其他婴孩羸弱。他只会痴痴傻傻地拉着他的衣襟,喊着谢青杰几乎天天听到的单调词语——
“爹爹。”
“语青,看看你的脸。”谢青杰蹲下身,取出手帕擦了擦谢语青的脸,“你又出去玩了?我不是告诉你,乖乖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吗?想要什麽,爹爹都给你买。”
谢语青趴在地上:“我想要朋友,爹爹也可以给我买吗?”
“爹爹就是你的朋友啊。”谢青杰擡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外面有很多野兽,你要是出去,一不留神,他们就会‘嗷呜’一口吃掉你。”
谢语青眨巴着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麽:“所以爹爹每次出去,都是在打野兽吗?”
谢青杰被自家孩子这莫名其妙的逻辑逗笑了:“别想太多,保护好自己。你尽量不要离开这里,也尽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谁。”
谢语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忽而,谢语青捂着肚子,委委屈屈地指挥:“做饭去。”
“好好好,爹爹这就去做。”谢青杰被孩子这一提醒,马上去忙活饭菜了。
那孩子估计饿坏了,又朝着自己发脾气了吧。
谢青杰看着瓷碗里的乌鸡汤,眼色露出了难得的和蔼与温柔。
他倾尽了所有的关爱给语青,却无法给予语青想要的自由。
那他呢?戏班被毁,凌家败落,谢家由他掌权,从汪僞政府底下转向倒戈,再到担任军统要职,一步步走得不易。终于不再有人对他抱以偏见,那些敬畏,恐惧的目光终于可以停留在他的脸上。
可他仍然不自由。过往的记忆锁住了他,二十馀年,他从未真正释怀过。
凌木诗言之有理,他一直自欺欺人着,真正束缚在过去的人,始终是他。
始终,放不下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