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淳玉低着头,本就不善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强忍着怒意开口:“他们给母亲开的什麽药?可交由府上医师查验过?”
“道长们的秘方怎可轻易示人?”崔老夫人不悦,“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我都不许对道长们不敬。”
“娘,当初那群道士只不过……”潘淳玉话语一顿,似乎回忆起了某些极为痛苦的往事,硬生生截住了话头,“总之,医官们开的补药不许再丢掉,我会派人盯着娘喝药的。”
崔老夫人仰躺在枕头上,一双狭长眼眸中的亮光逐渐涣散,显然是疲倦到了极点:“随你吧。”
微风一阵阵吹来,檐角悬挂的铁马发出叮咚的清脆响声。
潘淳玉眼见着劝不了她,只好硬生生忍下一口恶气,耐着性子又宽慰了几句,转身离开後宅。
他这几日忙到焦头烂额,接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压根来不及向崔老夫人问安。若非昨日府里急匆匆派人传话,他甚至都不知道母亲在看完灯会回途的路上,竟莫名地昏迷在了轿子里。
做儿子的失职到这个份上,潘淳玉自责又懊恼,偏在此时,市井坊间竟起了流言,说崔老夫人那日分明不是虚弱昏倒,而是被一只妖给缠住了!
传言说得煞有介事,说那只妖就看中了侯爵府的泼天富贵,缠住崔老夫人就是为了鸠占鹊巢。可惜那妖的法力不太够,尚且无法将崔老夫人一击致命,只好抽丝一般慢慢折磨。
待老夫人断气的那一刻,就是妖怪附身成功之时。
堂堂侯爵府的当家主母丶朝廷亲封诰命夫人,竟这般被百姓传闲话丶胡乱臆测!潘淳玉无论如何都忍不下这一口恶气,可是当真无可奈何,他纵使手段再狠,能利用手中权势堵住各级官员勋贵的嘴巴,难道还能管得了老百姓私下里是否议论不成?
潘淳玉对外面流言的把控程度有限,府内崔老夫人的行为也总叫他感到气急败坏,满心恼怒无处发泄。
他走出後宅,过月洞门,一路憋着闷气朝前院花厅走,途中还顺脚踢坏了一只插了茉莉的白瓷花瓶。
侯爵府待客的花厅同样讲究气派,四周以白玉石雕砌成围栏,廊檐下悬挂了金丝竹帘,阳光照耀过来时流光溢彩。
潘淳玉在帘後坐下,喝了半碗茶润口,才蹙眉道:“过来!”
话音落地,一人缩着肩膀自花厅侧面小跑着过来,扑通一声先跪下:“二爷。”
潘淳玉皱着眉审视他一番,瞧他肩颈有力,腰背粗壮,是个马夫的模样,颔首道:“你叫冯力?”
他声音冷硬如冰霜拭剑,地上跪着的车夫吓得肩膀一耸,颤声道:“回二爷的话,小丶小的是冯力。”
潘淳玉的眉头压得很低:“你把那天晚上的情况仔细地与我讲一遍。”
-
後院屋内,明媚的阳光被窗棂和厚重的帘帐遮挡得严实,屋内一片昏暗,空气污浊腐朽得令人作呕。
“喀喀!”崔老夫人仰躺在床榻上,大睁着双眼,仿佛被什麽东西狠狠掐住了,喉咙里发出濒死一般的粗粝喘息声。
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将本就光线昏暗的房间缭绕得浑浊一片。本是安神静心的香,此时却宛如催命的毒药,吸入胸腔中宛如烈火灼烧般的烫。
崔老夫人奋力挣扎着,漆黑的眼中灰暗一片,干瘦的手指不断蜷曲丶颤抖,手背青筋暴起。
突然,她牙关紧咬,锋利的指甲狠狠刺入手心!
殷红腥臭的血缓慢流出,淌在手背上。那掐在喉咙的压力似乎小了些许,终于给了她一线喘息之机。
崔老夫人颤抖着声音,脸色涨红成了猪肝色,沙哑道:“你……你!”
耳边一阵微风轻柔拂过,继而响起了一道柔婉的丶叹息似的呢喃:“妹妹啊……”
这声叹息像重拳一样捶在她的心口,叫她瞬间哑然失声丶冷汗涔涔,刹那间,她浑身的血都仿佛褪了个干干净净!
崔老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仍旧恐惧到上下牙齿扣得咔咔作响。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帐顶:“你找错人了……你找错人了!”
帐顶上以银线绣满了葫芦丶寿桃的纹样,多福多寿,本是极好极美满的寓意,此刻却刺得她双眼针扎一般剧痛,几欲流泪。
那叹息又一次响在耳畔,说不出的遗憾与惋惜之意:“妹妹,这床榻睡得可舒坦?”
崔老夫人的脸色白得发青,呼吸间已有浓重的血腥气漫上来,她顾不得被死死掐住的干瘦脖颈,奋力挣扎出声企求道:“你害了我……放过淳儿……放过淳儿,求你!”
“放过?”那道声音骤然变得尖利怨恨,刀尖似的剐着崔老夫人的耳膜,“你这黑心肝的东西,也配和我谈条件?”
崔老夫人尚且来不及开口,只觉鼻腔里被灌入一阵冰霜般的凉意,紧接着肺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霎时呼吸受阻,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蓦地睁大,干呕了几声後,猛然呛出一大口浓稠腥臭的血来!
挣扎的动作逐渐缓慢丶止息,她溺水濒死般地喘了一口气,脑袋无力地偏向枕头一旁,彻底昏死过去。
浓雾散尽,微风再度吹拂窗帘,明暖的阳光洒落到屋内。
院里忙活着的丫鬟们终于听到了这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丢下扫帚跑到屋内一瞧,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尖声叫道:“来人哪,快来人——”
“老夫人吐血了,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