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手心忽地传来濡湿黏腻的感觉,有什麽温热的液体正从指缝漏下去。他低下头。
那朵栀子花的白玉吊坠不知何时竟已变了颜色,鲜红的血液从玉璧上缓缓渗出来,凝成血珠,滚落到他的手心,又从指缝漏下去,蜿蜒地滑落至他的手背丶腕骨,滴滴答答溅入草丛中。
他的整只手都染了血,红得刺目。白玉吊坠亦被鲜血浸透,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
一瞬间,谢尽芜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他惊恐地睁大双眼,踉跄着後撤一步。手腕脱了力,白玉吊坠裹着殷红的血珠砸进松软的草地,瞬间被浅草埋没。
漆黑的眼眸中凝聚出泪水,他擡起头。梨花树下的女人收回手,白底描金的衣袖伴着微风逐渐消散。
明月冷冷照映下,唯有花影摇曳。
“看到了吗?谁遇到你谁倒霉呀,你就不该与任何人有牵绊。”
那道声音混着无数人的哭喊,一段是女人一段是小孩子的嗓音,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他们都会被你害死的哦。”
谢尽芜站在树下,痛苦到极点,心里陡然生出了恨意,一滴泪从眼尾滑落:“你该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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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丶昏暗的房间内,黑色的浓雾沿着桌椅和窗棂迅速攀升,在谢尽芜的身前缓慢地凝聚成一团漆黑丶不规则的实体。
伴随着叹息似的笑声,黑雾如海浪翻涌,几支黑色羽毛掉落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谢尽芜的右眼尾开始长出细碎的丶黑曜石般闪耀的晶体,与他的长眉呈现同样的走势,斜斜地飞到鬓角里去。
他垂下眼睫,喘息声带着颤抖,神色疲累不堪。
原本清澈纯净的眸中泛起细小的血丝,嘴唇与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
他淡声问:“你想让我再杀你一次吗?”
黑雾嚣张且癫狂地笑道:“你杀呀!你杀得了我吗?别忘了我可是依附于你的恶念而生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消失!反倒是你娘留给你的灵力会不断消耗殆尽,你若舍得,就来啊!”
它狂笑,前半段还是男人低沉的声音,後半段就变得柔媚起来:“别再妄想借助法印止痛了,非要弄到五感尽失,你才肯承认你的方法没用吗?”
窗外的晚风挟着清浅的花香,幽幽地吹进来,拂动谢尽芜额前垂落的碎发。
他闭着眼,眉心紧蹙。
谢尽芜七岁那年听到了这些声音。
声音不固定,有时是沧桑的老人音,有时是清脆的少女声,有时还有小孩子的哭闹。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多出了许多记忆片段。
灯火长龙的雪山村镇里,红梅绽放,人们提着彩灯,笑呵呵地庆贺着什麽。穿着冬衣的小孩子们捧着糖块,哈哈笑着去追彩灯的队伍。
一只白鹤伶仃立在後山的深黑岩石上,沉默地守护着人们的幸福与安康。
谢尽芜完全不认识这些人。十二年过去,他也不曾查到这座雪山村镇到底在何处。
一段凭空多出来的记忆,每次回忆到的时候,心口总传来闷痛。
他感到痛苦的时候,邪印的声音也恰好响起,颤抖着嘲讽他,骂他无知丶冷漠,荒唐透顶。
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痛楚後,邪印仿佛也生出了自我意识,甚至可以吸引怨念和冤魂,逐渐强大。
谢尽芜快要压制不住邪印的力量了。
修长的指节按在桌上长剑,谢尽芜薄唇微啓:“你说得对。每次都依赖法印麻痹心神无异于饮鸩止渴,以此止痛并不是个长远的办法。”
黑影颇为有兴趣:“要开打了麽?很好!我也很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
谢尽芜轻哼一声,擡起眼眸的同时,抽剑出鞘!
只听“铮!”地一声清锐剑鸣,黑影尚未反应过来,磅礴的剑气忽然正中它的面门,浓雾中噼里啪啦燃起火星,压倒性的剑意爆发,木窗“砰!”地一声被撞开,整团黑影霎时被剑意逼出窗外,如断线风筝一般直直跌落在河岸边的草地上。
窗外梨花枝随狂风乱颤起来,抖落簌簌的花叶。
谢尽芜持剑纵身,足尖一点窗棂,借力而出。宽大的衣摆裹挟着飞花落叶,宛如白鹤稳稳落在黑影身前三丈远的地方。
黑影被他一招激怒,纵声咆哮着挣扎,狠狠撞在河岸边栽种的花树上,花树轰然倒塌,花落如雪扬,河水亦被强大的威压震得溅起水花。
“邪印发作对你没有影响了吗?为何你出剑还是这麽快?”黑影悬在草地上,浓雾翻涌,火星四溅,“我不相信你现在感受不到痛楚。”
谢尽芜垂眸,指尖仍旧残存着莹蓝色的灵光。
掌中长剑剑意嗡鸣,雪亮的剑光与皎洁的清辉遥遥相映,照在他微敛的眉间。
“哈哈哈!原来又是在用法印止痛,你竟沦落至此啊!”黑影忽地癫声狂笑起来,“我早告诉过你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那个女人,取出本命珠。这对你来说没什麽吧?不过是一条人命而已嘛!别忘了你可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受你连累丢掉性命的人还少吗?早就不差这一次了!”
莹蓝色的光芒倒映在谢尽芜清透的眼潭中,他的眼中忽地闪过疯狂的神色,却很快被压抑了下去。
黑雾不依不饶道:“那条吊坠你也不要啦?是很贵重的东西呢,虽然你也不记得那是什麽了。”
谢尽芜提剑持于身前,剑光凝澈,笼罩着莹莹的清辉光芒,映在他冷冽疏离的眉眼。
“先解决你。”
“嗯?好啊。”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道瘦长丶狰狞的影子自黑雾里钻出来,猩红的双眼直直盯着谢尽芜。
黑影五指张开,锋利的指尖在月下泛出金属般冷冷的光,尖锐的足尖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很快便塌陷了一个个泥坑。
黑影瘦长得过分,身上披着的黑色长袍破烂得不成样子。垂坠的布条在手臂丶肩膀处垂挂着,在夜晚的微风中轻摆,繁复的银色符咒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他们一动不动,瞪着狰狞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青石砖道上持剑而立的清俊少年,极高却极细瘦的身体在月下无比的森然冷漠,像是孤寂墓场中林立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