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夫人抽泣道:“我们自有应对的法子,你只管考虑你自己的出路。婉婉,出了城之後沿着千花河一直向南走,到了青蔓镇之後,找一家姓方的人家,那是我娘家亲戚。你先在那里待上几日,若是还想继续念书,就找个学堂。若是不想呢,这包裹里我放了些金银细软,随你要干什麽都绰绰有馀。”
她说到最後,声音里已经染上怒意:“不必害怕潘家派人会去找你,这天下之大,难道处处都是他们潘家的人不成?”
莫婉婉听到这里便难受不已,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父母相见,不由得悲伤起来。
祁仕业见状安慰道:“我看那二少爷也只是图个新鲜,兴许过段时间,你还有机会回来呢?”
祁夫人将包裹塞进她的怀里,狠心道:“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趁现在天黑,你赶紧出城,最好在天亮之前就走得远远的!”
说罢,用力在她後背一推:“快走!”
窗外夜色愈发浓重了,院里那株枣树的枝桠交错伸展着,映在漆黑的夜幕中像是张牙舞爪的兽。
莫婉婉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筋疲力尽,连小腿肚都在发抖。她矮身在繁密的灌木丛中,呼吸轻颤,双眼大睁,警惕周遭的任何动静。
忽然,不远处密林中一点微弱的光,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座破败的道观。
道观很小,牌匾老旧,木门紧闭。浓密的藤蔓沿着斑驳的墙壁一路攀爬,遮住了大部分的墙面,让这座道观与身後的绿木浓阴几乎融为一体。
唯有一点烛光,透过紧阖的木窗,洒落在窗前的灌木丛中。
——道观里有人。
莫婉婉俯身趴在树丛後,观察了片刻,那窗户上终于透出了一道人影的轮廓。
那人身姿挺拔,发束高冠,臂弯中躺着一柄拂尘。看模样是个道人。
道观里有道士,这本来没什麽奇怪的。然而荒山野岭里,这麽破旧的道观里竟有如此气质出尘的道士,这就很是奇怪了。
不知这个道士,究竟是好是坏。
“林中更深露重,姑娘若是不嫌,尽可入观一坐。”
他的声音冷得彻骨,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莫婉婉浑身打了个冷颤。她确实不能露天歇息,非冻出病来不可,明日还怎麽赶路?
说话的这个道士,听声音也实在不像坏人。
她牙一咬心一横,进退都是狼窝,有什麽不敢的?
素手推开破旧的木门,一阵冰雪般的清冽之意扑面而来。
道观虽有些破败,却好在干净整洁,应当是被人有意清扫过。观中不知侍奉哪一位道祖,青袍曳地,拂尘飞扬。
莫婉婉吸了吸鼻子,霎时通心舒畅。此时分明是麓春时节,供案上的青铜香炉也并未燃香,这道观中却隐约浮动着凌冽的寒香,也不知是何缘故。
“姑娘请坐。”
“好。”莫婉婉在黑暗中奔波逃窜了近两个时辰,此时骤然浴身在烛火明暖温和的光晕中,浑身的紧绷忽然就松懈下来了。
她放下肩上的包裹,在旁边的干草堆坐下,一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片刻之後,才慌张地想起要道谢。
道人正在闭目凝神,闻言也不看她,只淡声道:“姑娘客气了。”
话音落下,再无话说。小小的道观中,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莫婉婉擡手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深呼一口气,打开包裹,摸了一只脆甜的白桃出来。
她饿得很了,也顾不得什麽体面,张嘴就是一大口,清脆的咀嚼声响在幽暗寂静的道观中。
她边吃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道士,眼里藏着防备。他不知是何出身,穿一身泼墨山水纹的道袍,臂弯中躺着一柄拂尘,眉眼冷淡,肤色白皙,整个人干净得像是从冰雪天地走出来的人。
烛光昏黄,冲淡了他眉宇之间的那股凌厉之气,倒显出几分模糊的温和来。
或许是莫婉婉的目光太过直白,片刻後,宋雨阁睁开眼,与她探究的视线恰好撞在了一处。
莫婉婉蓦地一惊,桃子肉卡在了喉咙,顿时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她的脸上本来都是汗,乌发被冷汗黏在脸上,鼻头还有一些脏脏的痕迹。此时咳得停不下来,脸颊通红,更是狼狈得不成样子。
宋雨阁皱着眉看她一瞬,半点安慰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觉得她吵。
他旋即闭上眼,继续闭目养神。
莫婉婉咳了个惊天动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将那吃剩下的桃核扔出门外。
清了清嗓子,她摆出一副端庄的闺秀模样,试探道:“我叫莫婉婉,请问道长叫什麽名字?”
那道人看她一眼,薄唇吐出三个字。
“宋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