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其实黑毛白毛都挺一般的,早知道当年就背着首领一起去染个绿毛了,往春天的田野里一趴,谁也不能抓他们回去念书听讲;
他想问,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被迫遭到无妄之灾,裴怨他吗?恨他吗?会不会後悔在一开始接近自己,後悔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将自己这个异类白子驱逐出狐群……
秦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裴额头上那道狰狞的缝线伤疤上时,一切没能问出口的问题,就只能遗憾宣布谢幕。
——对方不是裴。
眼前这个微笑着咀嚼自己心脏的故人,皮囊犹在,魂魄却早已回归彼岸,也许早已重新转生丶体验全新的人生了。
那些不曾说出的话丶没能问出口的问题,随着五十年前那一场滔天的黑火,随着心口碗口大小的空洞,至此,消弭在了命运的长河里……
再不复见。
耳边,不知是幻觉还是走马灯,秦依稀听见,某个爱喝茶的老头碎碎念着,什麽“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天边,星辰无光,火云黯淡。
“……”
“……”
被剜出心脏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最後的最後,秦只来得及看一眼从废墟里骂骂咧咧爬出的祁,和面前咀嚼得满嘴满脸都是血污的裴,残破的身体,就如一道流星,自虚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
然後……
轰然陨落。
“秦!”
“首领——!!!”
“不!!!!!!!”
————————
山体的塌方还在继续。
失去四肢,浑身血液流失了至少百分之六十,此刻状态已经无限逼近死亡的瞎子,终于还是凭借顽强的意志,艰难地爬出血池,蠕动着,一点一点来到了那滩乱石堆後。
乱石锋利。
一路上,只能挺动腰身艰难爬行的瞎子,胸腹不断被乱石棱角刮擦,最重的一处,一枚尖利的石片深深扎进了他的腹腔,随着他腰部的每一次摇摆,在腹腔中残忍地翻滚丶切割。
腹腔内部是没有知觉的。
瞎子起先感觉到痛,随後就是汩汩流淌的温暖。
在然後……
他感觉自己的蠕动遭到了阻碍。
回头看时,他这才恍惚发觉,自己的腹部早已被割开一个偌大的创口,内脏拖出,和地上乱石勾勾缠缠搅在了一起,再也动不得分毫了。
他要死了。
这是一定的。
望着乱石堆後丶那近在咫尺的一支亮银色物体,瞎子沉默半晌,咬紧牙关,拼尽最後一点力气,疯狂摇摆着身体。
轻微的拉扯感,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
在某一时刻,瞎子忽然感觉自己的腹部一凉,紧接着,是挣脱束缚後的莫名轻快感。
“……”
他意识到了什麽。
没有回头,他咬着牙,拖着一行猩红刺目的血迹,艰难爬向那抹亮银色。
终于。
当这处地下石窟的摇晃再次抵达一个新的高度时,拖着令人不忍直视的残破躯干,瞎子挣扎着,用嘴,紧紧咬住了那支亮银色试管。
那是移液器。
——是临行之前,秦郑重交托给他的,盛满了秦提纯之後的纯正神血的移液器。
只要将它倒进血池里……
血肉模糊的一团烂肉在地上蠕动,两道血淋淋的轨迹逐渐重叠。
爬过乱石。
爬过一摊尚且温热的内脏。
即使是觉醒了异能力丶生命力远比普通人顽强坚韧,瞎子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