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星河那儿回去,步择清见外头下了雨。
犹记路明知第一次为他解蛊,也是个雨天,两人相隔细细一道门缝,寂寂对望一眼。
步择清在檐下看雨,看了很久。
他其实很想冲入雨中,洗一洗满腔无从遣释的心绪,然而路明知为他的身子费心良多,让他竟觉自己有了些贵重,实不敢再如此作践。
他便只是看着。
只能是看着。
屋里路明知已早早睡去,她日渐嗜睡,偶尔会因脏腑隐隐的疼,梦中辗转。
听闻有浅浅的咳嗽声传出,步择清从雨幕间收回视线,踱入屋中轻拍着她安抚。
路明知咳了好大一阵,咳得从梦中醒来,睁眼见到步择清,她小心地朝四下瞥了眼,见并未咳出血迹,这才收敛了面上心虚。
影影绰绰听到雨声,她看向门外,有些期待:“下雨了,芍药花大概会快些开吧。”
“会吧,”步择清有流泪的冲动,喉头哽了哽,又道,“一定会的。”
大抵人之将死总爱追忆些旧事,即便路明知已有一次经验,亦不能免俗:“我初见你那日,发间就戴了朵芍药花,有人告诉我这花是一见钟情的意思。”
“嗯,说的没错。”步择清仍记得她转头时,那朵花落下的位置,循着记忆在她发间吻了吻。
“冥府也有芍药花,”路明知说着,似是乏了,阖上眼睛,“难以置信吧,我亲手种下的,一大片,往来鬼魂都会前去赏一赏,快成景点了。”
“好厉害啊。”步择清就夸她。
“其实冥府从前是没花的,”路明知又说,“我初初进去时,总是呆不惯,想念人世风景,更想念你,後来白妈……就是白无常给我带了颗经过特殊处理的芍药种子,说若养护的好,或许有一成把握开花。我用了三年,总算见到第一朵芍药花开,花一开,冥府都显得没那麽黑冷了。”
说到这儿,她又睁开眼,仰面看步择清,擡起手碰了碰他的脸。
“步择清,我明白你的。”她说。
冥府二十年,她也曾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何尝不明白他远离尘世丶此心无一安处的苦痛。
身子坏了,似乎忍泪的本领亦有所下降,路明知说着,鼻子很是发酸,好在这具身体已没什麽泪可供她流。
但她还是别开视线,只道:“等芍药开花了,我送你一朵。”
送你一朵,也让它成为你的栖息地好不好?
她语焉不详,可步择清再次听懂了。
“好。”他这样说,“以後,我会多与人说话,你不要担心我。”
路明知轻轻笑了,很满意地,她又睡过去。
步择清闭了闭眼,颊上倏忽一凉,竟是落了泪。
他的眼眶已干涸二十年,自从转生入这具身体,其间见惯生死,饱历孤寂,始终不曾一哭。
难得今日,竟补上生命伊始那未竟的啼声,像被她赋予了又一次生命。
路明知在等步怀安,待杀了他丶以他心头血为步择清炼药解了蛊,她在此间的事便彻底完成了;
步择清也在等步怀安,因为她在等,他盼她夙愿达成,心无所憾;
乌星河同样在等步怀安,煞星的真实身份他查了二十馀年,近日路明知死而复生乱了煞星章法,才让他查到蛛丝马迹,这多年辛苦需要一个了结。
等待的同时,步择清与千问楼在沽宁的分楼使者又见了一面。
“尊敬的公子,千问楼沽宁分楼乐意为您效劳,请说出您的诉求,我等必……”
不待分楼使者说完他冗长的开场,步择清打断他问:“有没有能令芍药快些开花的法子?”
万物花期纵有定时,但农家总有些秘法,此事倒也好办,分楼使者领了命,拍着胸脯保证:七日内,必让沽宁城中开出芍药花。
千问楼办事果然靠谱,使者说着七日,其实只用了五日,步择清便在城中见到了芍药花开。
他便去叫路明知,想带她亲自去看。
便是在走向江边看花的途中,听到步怀安已达临城的消息。
路明知叫步择清去买糖人,自己偷偷吃下白无常给的最後两粒药。
她有种预感,或许就在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