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路明知没有料到,步怀安将至沽宁,比他们更坐不住的是行思。
事後想想,又觉不难理解:听步择清说,直至他中蛊身亡,步怀安还一直以为剑上蛊毒是为控制人用的。步怀安造下杀孽一朝成煞,当夜克死发妻,行思有很大责任。
所以在半途看见行思时,路明知怀着颗破罐破摔的心,很不合时宜地转了个念头:不会要三方混战吧,那可刺激了。
她忽然觉得,药嗑得有点少。
行思如今的形貌相当辟邪,除下覆面之物,往街上正当当一立,闲杂百姓纷纷避退,恰好为他们腾出场子。
“诗年,好久不见。”行思道人,又或者说省思朝步择清笑了笑,令本就难看的脸更加惊悚。
“不久,”步择清懒得同他笑,“上月您刚坑过我,您忘了?”
省思未答,他又转向路明知:“你好啊,诛煞人,服下溯源丹後,找到杀他的法子了麽?”
白无常给的丹药在吊人性命的同时,也让她精神有些兴奋,听省思提起这事,路明知真的挺想笑:可怜的老东西,怕还不知道这溯源丹让她记起了前世。
但她险险憋住了笑意,以她现在的身体,尽量少结仇。
“我不是煞星,也不会如你期望,变成那煞中煞。”身旁步择清代替她冷静道,“她找没找到法子,又有何干系?”
“是啊,你的邪气解了。”省思眸色沉下来。
他是在昨夜察觉步择清邪气已解。
步怀安将至沽宁,说实话,他有些忌惮这发疯的老鳏夫,便想赶在他到来前办完要办的事。步择清始终未造下杀孽,令他深为心忧,他筹谋二十馀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不允许计划折在这样一环。
省思想驱动步择清体内邪气,教唆他去杀人,无奈失了算。
“但没关系,”很快他又说,“总还有别的法子。逼人作恶,多容易的一件事,你的父亲步怀安就颇有心得。可惜你实在令我失望,攻心的手段对你没用,我也只好来点不体面的了。”
说着,省思掌中蓄力,无形力量以他为中心,疾速波动向四周,步择清便看到,距离最近的一圈百姓已不能动弹了。
力量仍在向更远波及,省思问步择清:“你是想杀一个,还是要我杀一群?”
料到必有一战,这些时日步择清逐渐拾起前世咒法,见状立即拈起手势与之相抗,无奈前世时,省思便是他师父,二十年过去,他从头学起,省思却日有进益,此刻过招终不能敌。
省思看着他挣扎,摇头指责:“诗年,你若造下杀孽,成了那煞中煞,被诛煞人诛杀,可抵世间十世煞星祸事。我落至今日模样,都是为了这天,你却执意与我作对,你岂可如此自私,为了自己活命,便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步择清勉力抵抗省思,无暇出声,路明知便替他说:“为了天下百姓?说得好冠冕堂皇,可你又做了什麽?为了後世那虚无缥缈的太平,这些年多少人死于你手,多少家庭因你而离散?你若真像你说的那麽无私,为何不自己做那煞中煞?我看你才是该醒醒。”
省思便冷笑出声:“妇人之见,我多年所为,不过以小博大而已,欲要成事,总得有所牺牲,更何况……你以为我不想亲自做那煞中煞?若我处在诗年的角色,何需如此废话?只是我多年筹谋,妄改天命,遭受天谴至此不人不鬼模样,若我做煞中煞,怕是无法与你结成夫妇,达不成这关键一环。”
路明知:“。”
她是真没想到省思竟给出这种脱俗理由,而她还无法反驳。
强势威压下,步择清足底蹭地,向後滑了半步,他两手都在抖,显然力有不支,听得省思幽幽道:“诗年,再给你十息时间,我也不愿杀人,可你若执意不动手,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来逼你了。”
“十丶九丶八……”
省思倒数到三时,乌星河匆匆赶到,将局势扭转至持平。
路明知见他来,就收起刚准备动作的手。
她仅剩这一点气力,还要等着杀步怀安。
“师弟,”省思一人相抗他们两个,还能分神控制住周围的百姓,声音也中气十足,显然游刃有馀,“你来了又如何,这些年你疏于练功,能力早不能与我相比,今日这沽宁城中,无一人能奈我何……”
他话音未落,体内气息涌动,就要再加三分力道,却听得身後一道声音传来,阴恻恻的,恨意浓郁:“是麽?”
步怀安轻骑入城,一个呼哨,省思周围就聚了好些人,这些原都是为步择清准备的,但能用在省思这个始作俑者身上显然更好。
路明知眯眼看去,这些人身上俱有木槿花刺青,耳後丶脖颈丶腕部不一而足。
这刺青她在初还魂那日见过。
“我初入西京那日,是你命人跟着我?”路明知便问。
步怀安没有立即理会她,他只是看着省思,咬牙切齿:“行思道人,一别二十年,你真是叫我好找。”
见到步怀安,省思眉头总算轻蹙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太师说笑,若老朽没记错,二十年间,我们一直保有联系,诛煞人死而复生,还是我给你传的消息。”
西京人多知道步怀安成婚很晚,路明知那日茶楼听书时,也听说书人提过一嘴。
此事其实有两重原因:步怀安出身寒门,其父是西京一名二品官员府上杂役,他自幼蹭在官员府上柴房住,与官员家的小姐张氏算半个青梅竹马,两人互通情意,官员知晓後心有不满,便称除非步怀安做官,并在官场上的成就超过他,否则不得求娶张氏,是以弱冠之前,步怀安一直在仕途钻营;
好不容易有所成就,他又觉醒了煞星身份,深怕给妻子带去灾祸,等了两年见无事发生,这才与张氏成婚。
只是成婚後,每每思及此事,总要心中惴惴。
煞星一事他并未相瞒张氏,省思便是在张氏怀有身孕满腹忧思丶步怀安即将担起父亲责任时,开始与步怀安接触,一步步将人哄骗至沽宁,成为他整个计划的又一环牺牲品。
步怀安着了道,自然恨极,无奈顾诗年死後省思不知所踪,此仇便一直搁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