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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蒂（第1页）

伊蒂

这天和往常没什麽不同，雾似的白色仍悬在头顶，虽然在山里，但天空总是感觉很低，仿佛稍稍站直就会碰上穹顶。伊蒂从她的树屋里出来再次到周边闲逛，经过这些天，她已经了解了山地间的大概走势，不至于在预料不到的地方被绊倒。她开始觉得这些人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定起来不仅仅是为了约束，还有一部分是防止她遭遇不测。

他们到底想要什麽？这是让伊蒂最为头疼的问题。他们给她食物，给她住所，也没有伤害她，然而他们也不让她离开。伊蒂在第一天就试图和他们交谈，但不管她如何缓慢清晰地说通用语，这些人都毫无反应地看着她，最终伊蒂放弃了，只比划了一个喝水的动作，一群人立刻给她指了井的方向，嘴里吐出一连串奇特的音节。哪怕是软禁丶绑架，也需要有个方法去描述赎金，伊蒂想，一边往牲畜圈那边慢慢地走着。这些天她最喜欢去的就是那里，在最郁闷的时候，伊蒂甚至觉得那些牛和山羊都比这些人能听懂自己的话。

“我会找到办法回去的，”伊蒂拍着小牛的脑袋，对方毫不介意，只是甩着尾巴赶走蚊蝇。最开始这些动物对她这个奇怪的外来者还抱有戒心，但这很快就在伊蒂给它们偷偷带来的食物中消失干净。伊蒂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草，小牛和它身後的母牛立刻扇动着鼻翼把脑袋埋进她的手心。伊蒂一面看它们吃东西，一面想起昨天自己在树屋里流的眼泪。就是在眼泪过後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麽荒唐。你是一名侦探，伊蒂对自己说，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学习，找到线索，你的训练难道是摆设吗？

“喂——”喊声穿来，伊蒂蹲在地上一下没稳住，直接跌坐在地上。幸好这里的牛圈似乎是因为每天有人清理，地面干净，伊蒂的手只被土地上几粒小石子留下了红痕。

一个女孩走近伊蒂，她嘴里飞快地说着什麽，两手上下飞舞，两条粗粗的眉毛拧在一起。这还是伊蒂第一次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情绪，自从确认元素和微粒控制在这里不能使用後，她就时刻有种浑身赤裸的脆弱感。

“我只是来喂牛，”伊蒂给女孩看自己口袋里的草，然而後者一把拽过那些草，女孩现在不说话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草叶，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然後她擡眼看向伊蒂。

“我没有恶意，”伊蒂举起双手，希望这个动作的意味很明显。她被女孩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就是些草，喂一下牛而已，还帮你们省了点事，对吧？这些天的碎片在她的头脑中整合，伊蒂突然意识到，自己来了这麽多趟，从没有见过牛圈里有任何饲料，仔细想想，应该也没有哪个牛圈会像这个一样如此干净，不仅没有臭味，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淡淡香气。

“你们不让喂牛？”伊蒂慢慢说，她指了指牛，又指了指草，最後摇摇头，“不喂牛？”

女孩这次终于有了反应，她看了伊蒂一会儿，似乎在考量着什麽，最终她也摇了摇头。

伊蒂松了口气，这是从她来到这个地方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把握住了某种东西。所以牛是不能喂的，她回忆了一下其他动物的生活区，都很干净，那应该也是不能喂的。侦探的那一部分好奇心战胜了这些天的郁闷与焦虑，伊蒂慢慢放下手，女孩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警惕。

“牛，”伊蒂指了指牛，然後继续道，“牛。”

女孩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後吐出了四个音节，伊蒂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些音节在口腔里带起不小的震动，一个很奇妙的感觉。她又说了一遍那四个音节，这次指了指牛，女孩点点头。

一种满足感像气球一样在伊蒂的胸中升起，她走向门口，冲女孩招招手示意对方和自己一起。两人走到山羊的生活区，伊蒂指着那群小胡子一动一动的动物：“山羊。”女孩好像有些困惑，她看了看伊蒂，又看了看山羊，然後吐出了四个音节，和之前一样的四个音节。

气球在伊蒂的胸腔里慢慢瘪了下去。是哪里不对？她问自己，难道这些人把牛和山羊叫同一种名字？不会，那他们平时要怎麽区分称呼。

然而女孩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麽，她拍了一下两只手，嘴里又飞快地蹦出了一长串音节，伊蒂第一次不为这些听不懂的话而烦闷，因为女孩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在笑，这是个很有感染力的笑容，伊蒂忍不住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女孩指了指山羊，这次她说了一个单音节。伊蒂赶忙重复。这个词带着一点大舌音，她仿佛能看到山羊跳动的模样。还没等伊蒂反应过来，女孩已经往牛圈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冲伊蒂招手，後者小跑着跟了上去。等她到了牛圈，女孩已经站在一头小牛的身边，不是伊蒂之前喂的那头，而是一头个子稍大一点的，它和女孩的两双眼睛都望着伊蒂，後者恍惚感觉这两双眼睛似乎流露出相似的情感。女孩拍了拍小牛，这次她发出了两个音节，伊蒂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听起来比刚刚那个单音节的词静了许多，尾音抵着上颚，带着一点轻声。

她刚想对女孩表示感谢，就见後者指了指远方，又指了指小牛，然後用双手划了个大圆，再一次吐出了之前的四个音节。伊蒂明白了，这是指整体，远处的山羊，近处的小牛，它们的统称——“动物，”伊蒂说，也指了指山羊区，又指了指牛群，比了个大圆，“动物。”

女孩笑了起来，她们刚刚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现在有十几个人围在牛圈外面，好奇地张望着。女孩拍了拍胸口，又指了指外面的一圈人，最後指了指伊蒂，吐出了两个音节。这次伊蒂不用她再比划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她重复了女孩的发音，两个音节带着一点粘连，开头扁平，到尾音又带着点立体的清脆，伊蒂仿佛看到一个人从四肢着地变为直立行走。“人类，”伊蒂说，她没有再挨个指过来，只用右手把他们都比划进去，“人类。”

牛圈外传来一阵兴奋的骚动，女孩又一次笑了起来，她握紧拳头，轻轻抵住自己的胸口，然後慢慢吐出三个音节：“莉维纳。”重音在前，第一个音节拖长，在後面缩短，轻巧灵动。

伊蒂也学着她的模样，右手握拳抵上胸口：“伊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