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依一时睁大眼睛,定在原地,像电脑死机突然机械性弹出窗口。
首先那架钢琴她不想给别人碰,其次他用玩这个字,让她排斥。
王一轩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不让玩就不玩,这麽可爱干什麽。”
年依抚了抚背在身後的手腕,伤痕已经很好地愈合,仅留下一道淡粉的疤,她很浅地笑笑:“没有,你想弹就弹。”
她再无法演奏,也不会弹响一个音符。
他说在成人钢琴培训机构学过一段时间,课程是固定的,本来都教梦中的婚礼,他偏学弹唱,周董的《世界末日》。
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
“上学时候,回家路上,你有一次说喜欢听。”王一轩说。
“是吗?我不记得了。”她的随口一提太多,甚至不记得曾和他放学同行过。
最後直到离开她家,王一轩也没能摸到那架钢琴一个琴键。
李旭春很快知道这出闹剧,特地和她约了别处碰头,一家新开的牛油火锅店,年依一进去,先打了两个喷嚏。
她和李旭春吐槽塑料纸和彩带装饰的果篮以及黄桃罐头,李旭春却只关心问:“旧情复燃了吗,内个啥了吗?”
年依辣得眼泪直流,“你是问上床了吗,当然没有,你想什麽呢。”
李旭春说:“嗐,你俩在一块也挺好,他现在是银行正式员工,家境不错,对你更没得说,这麽多年听说就谈过一个,还不到一年就黄了,听说女方以结婚为前提跟他谈的,才提出过年时拜访他父母,他立马就提分手了。”
“怎麽听着这麽渣呢……”年依不停地擤鼻涕,大口喝着汽水。
“那也是因为心里一直有别人吧。”李旭春意味深长地看她。
“去你的吧。”
自那以後王一轩如常约她,像什麽也没法生过一样,只是一旦接到他妈电话,就出去避着她听,她倒也无所谓。
三十岁生日,王一轩在旋转餐厅为她庆生,送了白色玫瑰和珍珠项链,年依在心中盘算,她回礼不如就送最新款游戏机,价格相当,又不会被误会掺杂了什麽特殊感情。
晚餐结束时遇上暴雨,内涝难以行车,王一轩提议就近开间钟点房,等待雨停,顺便烘干衣物和她的头发。
年依知道他有意避嫌,生怕稍有冒进惹她反感,她在酒店工作时间不短,当然比他更了解,这个时间哪儿开的出来钟点房,但这个提议的确是目前状况的最优解。
他正人君子过了头,连她穿着浴袍吹头发都不敢直视,她坐在床上,他便起身去沙发,终于在他到走廊接电话时,她觉得无力再同他敷衍周旋下去。
三十岁应该是一道分水岭,是继续往前还是止损,都该有个了结。
王一轩几分钟就结束了通话,回房时,年依已经换好烘干的衣服,她身後是这个夏末瓢泼的雨幕。
“你离窗远点,一会儿身上又沾上潮气。”王一轩说着,把手机调了静音。
他嗓音温润,人也褪去年少时的稚气,五官端正,衣品在线,配饰讲究,整个人气质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好家庭规规矩矩培养出来的孩子,李旭春有一点说得没错,这样的男人在婚恋市场,绝对是抢手的存在。
“也许你妈妈看人的眼光很准呢?”年依去摸自己的烟,将他刚关上的窗打开一条缝,雨声顿时清晰起来。
她娴熟地点烟,一口接一口地过到肺里,慢条斯理,欣赏他答不出话的模样。
王一轩心一沉,直觉不好,只敢用目光询问,却见她低眉顺目,不带一点开心地笑笑,对他坦诚道:“我有过几个男朋友,年少无知时怀过孩子,我没爱过他,但想过把孩子生下来,只是天不遂人愿,胚胎不好流掉了,所以也许我的基因本身就不太好,不是合适的婚恋对象。”
她顿了顿,而王一轩逐渐流露出一种矛盾的,介于悲伤与愤怒之间的情绪,她吞咽一下,烟灰很长一节了也没有断,快要灼烧她的手指,她轻轻掸了掸,接着说自己的决定:“我以後不会再要小孩子了,也不打算和任何人结婚,如果你能接受只恋爱……”
她玩味地歪了下头,她想自己的表情应该很混蛋,“有那麽一个道理,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死于年少的恋人完美无缺,活着的人却必须用馀生为他立碑,我爱的那个,刚好死了,所以你看,你能不能接受?”
他做不到欢天喜地接受,还能作何打算?她这麽,不留一点情面,王一轩觉得自己被按在肮脏的地面践踏,他气急,扬起手打了自己一嘴巴。
“我再去开一间房。”他说完转身便摔门离开,年依想把酒店的钱和他AA,发现已经被拉黑了。
“真幼稚。”她伸手去窗外接雨水,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发笑,心里舒畅许多,虽然依旧擅长把事情搞砸,她没法以天气为契机,和一个熟人开啓一段寻常的感情,即便那十分安全,一眼能看到死的安稳。
一个人的温暖注定转移不到另一个人的胸膛。
吃辣,抽烟,喝酒,天气潮湿,她先是感冒,紧接着低烧,浑身酸痛头昏脑胀,终于在咳嗽时又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