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依只觉得脸上一麻,脑袋里“轰”一声,她被打了一耳光,是她最亲爱的,小叔干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动手。她悲愤,绝望,不可置信,像很小的时候,刚入少先队时,在升旗仪式前弄丢红领巾一样,那时她的天塌了,此刻也是。自相识到如今,不多不少的七年,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从不是个暴力的人,可是今天,他动手了,为了他自己的孩子,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教训了她。
可明明,他们已经那般亲密。
极度悲伤时,大多数人是流不出眼泪的,年依就那样以受力的姿态与他对峙着,她像一张龟裂的河床,四分五裂,最深的伤口呈现给世人,却再没人能令她愈合。
巴掌落下去,年时川就已经後悔了,这边动静这麽大,他早已被惊动,起初不愿打断身边人的工作,就没去干预,意识到事态的发展不太对劲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眼前的姑娘,固执地扬着一张对他失望透顶的小脸,用破碎不堪的声音对他说:“我知道,你也不会给我解释的,你从来都是这样,不会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也不会对没用的人,施舍感情。”
年依不去捂脸,也知道肿起来了,他用了点力气,不大不小,打不坏她,却能令她闭嘴。
误会和争吵哪个最可怕?都不可怕,男人的沉默不语最可怕。他不解释,大概就是默认了。
年依走了,没说去哪儿。
他站在原地,少有的允许自己愣了会儿神。
最近公司里流言蜚语很多,人们对未婚先孕的女性从来没有那麽多的包容。
赵晗姝也算身居高位,从肚子显怀,这事就藏不住了,她没对外宣布,也没做过任何解释。这事只有年时川知道,孩子是一个有夫之妇的,对方欺骗了她,她已经同他分手,之後才发现这个小生命,她想自己生下孩子,又不是养不起,无非周围的议论越来越多,猜测越来越离谱,年时川某一次为她解围之後,便有了孩子是他的这种传言。
有人说,他们朝夕相处,很难不産生感情,擦枪走火也是可能。适当的八卦可以调节工作氛围,但有心人过度解读就不一样了。後来甚至把火引到年依那里,又有人说,年小姐和年总没差几岁,那麽娇惯的养着,如果不是给自己养的,干什麽那麽花心思,谁能平白无故做慈善?以後两个女人在家里,有得斗了。
一边是最合拍的工作夥伴,一边是最亲的家人,他做出任何澄清,都会被瞬间编撰成更荒唐的故事。
赵晗姝在他脸上看出几分颓败之色,还有属于男人的隐忍。她权衡片刻,轻声开口:“年总,二叔那边最近很活跃,怕是会有所动作,年依手里握着的,毕竟是现在最容易抠出来的一块肥肉,我怕他早就盯上了,年依一直不松口,模棱两可的拖着,他保不准什麽时候狗急跳墙……”
年时川听着,眼里已经恢复清明与冷静,要追出去,又突然停住。
我代她向你道歉,晗姝,今天的事,对不住。
赵含姝对着他飞快离开的身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颔首,良久,才擡起头来。
外面下雨了,路面湿得不太均匀,想来下起来没多久,风把道路两边的树木刮得失去了形状,低厚的云,发狂的风,都预示着这将是一场大雨。
年依早跑没影了,也不知道她带没带伞,知不知道自己回家。年时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返回地下停车场去找自己的车。走到一半,接到电话,外地一个项目审核上又出了流程上的问题,一整个部门的人已经集合在项目部等着他去做决策。他站在负二层墨绿色的地坪上,有一瞬间踩在云端的恍惚。
他冷静片刻,从西装内袋里抽了张帕子,擦干净眼镜镜片上的雨水,大步朝电梯走去,上升的楼层,好似让他离那个云端,越来越接近。
此时的年依,正在一辆出租车上,车子载着她,在雨水瓢泼的三江漫无目的的游荡。
她自问已经不是十几岁追着偶像剧,将自己代入进那些爱恨情仇的小姑娘了,所以她不会傻傻地躲在门口的某个角落,等待她的男主角出来追她,两个人在大雨中互诉衷肠……那人又怎会纡尊降贵地为她做这些。凭借自己对他少得可怜的了解,这些年,他是个最擅长做取舍的人,更何况,目前看来,那已经不再是她的男主角了。
年依伤心生气,但又觉得如果是赵含姝,她便师出无名了。可她就是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赵含姝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情意,年时川更应该明白,然而算一算时间,办公室的人说,她怀孕已经超过三个月了……应该是在她之前,那麽她才是那个插足在别人感情里的人。
怪不得。很多事後知後觉的想通了,他无非就是,放纵着她,等着她,等到她自己厌烦了,腻歪了,没了兴趣,就会走了。
拒绝这麽多年都没用,倒不如顺着她。可这些年她又算什麽呢?难道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心里的刺越来越深了,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这麽个糟糕的时刻。
年依捏紧了随身的挎包,突然冷笑一声,没准之前送她的这个包也是原本打算送给赵含姝的吧,毕竟她曾说过想要很久了,是她突然袭击先送了礼物,他手边没有合适的,才临时给了她吧。现在看看,这款式确实也不太适合她的年纪。
雷电交加的下午,天边时不时炸开一道惊雷,年依像中了一枪,死在春天的第一场大雨里,死得透透的,冷了僵了,再好的外科医生也抢救不回来。她从未觉得过和他不可能,直到他有孩子。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好像划开的一个时代,她在最接近幸福的临界点上,失去了这辈子唯一幸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