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祖宗,我给您借去。”
借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初三的课本,一般同学都留着中考前统一复习,怕借出去弄丢了或是被乱写乱画,不愿意借。吕翎翰又是转校生,关系好的人不多,不过他长得阳光帅气,待朋友出手大方,人缘好,总算借着一套。
书给到年依手里时,已经快期末考试,她自己都快忘了这桩无理取闹事,大考前气氛紧张兮兮,下课时的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全都在紧锣密鼓的复习,吕翎翰找到她班级,让门口座位的同学把她喊出来的,他就只在门缝露了个脸,班级里顿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人都是八卦的,无论你是十四,二十四,还是八十四。
年依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不过她目不斜视,脚步没有一刹那停顿。
借来的书像新的一样,年依“刷啦啦”的翻了翻,里边一个字都没写。
“吕二毛,你给我买了套新书?”
吕翎翰随手卷起一本,敲打她额头:“借书时候你可喊我哥哥……”
正说着,年依突然飞快的小声说:“老杨来了我走了。”然後跑回班级。
吕翎翰转身才看见一名中年男教师,拿着三角板走过来,他说了声“老师好”,对方回他“你好”然後进了年依的班级。
年依回班时,议论声戛然而止,她冷笑一声,回到座位坐好,顺便提醒平常交好的同桌和前後桌,“老杨来了。”
其馀走运听到的在开小差的纷纷在草纸上不知所云的演算。
原本大家相安无事,各自蒙混过关,只是十分不凑巧,老杨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一个纸团不长眼的飞了过来,落在陈丽媛那侧的桌子上,陈丽媛在老杨小而深邃的眼睛底下呆若木鸡,随後那纸团骨碌碌的滚到了年依眼前儿,那对力度和角度的掌握之精准,不打五年篮球是练不出来的。
年依直觉那纸团里头没什麽好事儿,眼下最蠢但最有效的办法是像还珠格格里一样把那纸团囫囵个儿吞了,但,老杨那仿若燃烧着灼灼小火炬的眼神盯在上面,她没敢伸手,只能眼睁睁看老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团纸打开。
老杨看完纸条,并没能善心大发给她看一眼,而是云淡风轻的回到讲台讲练习册去了,没人敢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再搞小动作,年依也由一开始的忐忑,猜测,到後来开始关注又被老杨占了一节自习课,作业只得拿回家写,但愿别拖堂就好,到最後,她渐渐怀疑那纸条根本不是给她的,又或者就是哪个同学恶作剧,想打她一下而已。
一节课下来,老杨讲了一个单元的练习题,年依一个标点符号也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老杨重新拿出那张纸条,问:“谁的?去我办公室。”
原本已经背上书包的段卓凡愣了一下,然後放下书包,走了出去。紧接着,老杨又点名:“年依,你也来一下。”
老杨是年级组最牛逼的班主任,享受着一个人一间办公室的高级待遇,那是间有年代感的屋子,绿色的墙围子,村委会都淘汰了的桌子,还有分辨不出颜色的水磨石地面,年依站在桌前,盯着脚尖,思考这地面究竟多少年没打过蜡,已经夏天,办公室却阴冷得像要浸出水来。
——你别在意,他们都是瞎说,我相信你。还有,糖纸很香,我还留着。
那纸条上,是这麽一行字。
年依恍然大悟,他们之间的渊源,是有过那麽一条咖啡硬糖,一卷里面十颗左右,每颗外面都有一张包装纸,那糖一块钱一条,咖啡香味很浓,有段时间她很喜欢吃,是之前年时川说感谢段卓凡帮她搬行李,要请他吃饭,她嫌小题大做,买了一条咖啡硬糖送了他。
“你们两个,在班里都是尖子生,老师相信你们知道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青春期呢,男女同学之间有些好感,都是正常的,但是呢,你们现在是学生,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
老杨点到为止,段卓凡不停的点头,年依快把脚尖盯出个窟窿。
“行了,你俩也快回家吧。”老杨放话。
段卓凡如蒙大赦,给老师鞠了一躬,赶紧撤。年依在原地没动,她嗓音清澈坚定,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细柔却有穿透力,段卓凡开门时犹豫了,他听见她说:“老师,我没早恋。”
失落和庆幸各占一半,段卓凡鬼使神差的站在门外没走,老楼房隔音不好,里边的对话,他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老杨原本就着急下班,估摸着老婆打麻将快要回家了,他中午洗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晚饭也没做好,搞不好要挨顿收拾,这女娃子又要为自己平反,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他不由得有点躁,把一侧胳膊别到椅背後面,“说说,咋回事。”
“这些是他给我传的纸条,都在这了,内容也都没什麽不能看的。”年依从书包夹层的口袋里摸出一沓纸条,大大方方的摊在桌上,然後做了分类,“这些是他同桌吴婧琦替他写的,”她说,“老师你能看出来吧,字都不一样,跟我传纸条都得别人替他写,我不会和这样的人早恋。”
她眼神坚定,有理有据,差点让她绕进去,“那你想和什麽样的早恋?传纸条这个行为本身就不提倡!”老杨教了好些年书,还没遇上过这样的,学生之间的流言蜚语,老师要想知道很容易,他审视面前的女学生,说:“经常开车来接你那个,是校外认识的?”
年依听了,不禁一笑,坦然说:“从始至终应该只有一个人常来接我,没猜错的话,老师说的是我小叔。”
“刚才来班级找你那个呢?”老杨不依不饶。
“我哥。”年依说。
老杨心想:可算让我逮着你了,于是继续引导:“学校认的哥?我看他穿的咱们学校校服,年依,你是个好学生,青春期呢,是容易有一些小想法,但是乱认哥哥妹妹那一套咱们不提倡昂……”
年依平静解释:“不是认的,是我小叔同事的儿子。”
老杨也是不服输的性格,否则也带不出最优秀的苗子,只不过他已经开始後悔,为什麽自己非要赶在放学的节骨眼上招这较真的主儿,媳妇这会儿没准已经到家了,对着清冷锅竈正合计怎麽收拾他呢。他很快话锋一转:“年依,你成绩不错,也是个稳当的小姑娘,保持现在的学习劲头,考名牌大学不难,所以老师才更关注你,你要是成绩不行,咋咋呼呼,是吧,你爱学不学,老师也不管你,等你毕业了,走向社会,没有本事,还得後悔没好好学,但是老师一个月还是照样挣这些钱,明白不?”
年依连连点头。
见她总算进了点油盐,老杨也甚为满意:“明天找你家长来一趟。”
年依猛然擡头:“老师,我都交代清楚了!”
老杨把办公桌上的成绩单拽过来:“你看看你这几次测验,马虎的毛病我说了你多少次?总改不了……”
年依没想到耽搁这麽长时间还能碰见段卓凡,他在她回家必经之路的小胡同口等她,解释纸条的事,吴婧琦干了什麽,他并不知情。
料到了他可能是听到一些,才在这等,年依看了他一眼,也不绕弯子:“你想和我搞对象?”
“我……”
没等他说,年依又问:“你知道同学都怎麽传我?觉得我很随便,你也可以占个便宜?”
段卓凡半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年依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使劲蹬了一下自行车,骑走了。
不过十几岁的男孩子,脸皮又薄,任谁也禁不住她言语刻薄咄咄逼人的追问。段卓凡推着车子想追,脚却原地挪了几步,到底没动地方,他嗫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