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看着她长大,现在又恨又心疼。
年依哭声停顿,被逗笑一声,又接着哭,哽咽着说:“我也是。”
池敏清用小拇指沾了沾眼角的湿润,“好了,小姐,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在好好生活之馀,提心吊胆等一个噩耗。因为我们都知道,没有人能永远陪伴你,就连我们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那个噩耗,所以还有什麽难过的呢?”
年依认命地点点头,只听池敏清轻声说:“生日快乐,小姑娘。”她的眼泪决堤,就再放任自己崩溃一次吧。
少时碰面便不得善终的两个人,谁能想到现在会抱在一起汲取温度?
二十九岁和三十八岁
你永远留在三十八岁,我却必须得朝前走,他们连死都不允许我。好的是以往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有了解决的可能,譬如年龄的差距,坏的是更大的问题出现了,我该去什麽地方,才能和你相聚。
大学室友生子,年依回蔚市参加满月宴,傍晚几个同学要小聚,她喝了两杯,有点醉意,从海鲜自助餐厅离开,径直钻进一旁的咖啡厅。
点缀着彩色霜糖的奶油被挖光时,年依看见了杨羡,幸好距离足够远,她将自己埋头于亚格力餐牌後,得以藏身。
他身边跟着别的女人,身材高挑很容易辨别,年依认得她是当年跟着他们开工的化妆师梁婷。
他们举止亲密无间。
年依从偏门潜入已经收摊的小吃街,不同于仿佛处于上个世纪的双溪,深夜的蔚市和三江一样灯火通明,她游荡,踩着遍地狼藉。
世界沧桑巨变,他们生长在时代的裂缝之间,社会高速发展给人们带来撕裂感。回想千禧年至今,明明还不到三十岁,却好像过完了一生。
小吃街里的酒吧里客人伶仃,歌手迷蒙地唱着:“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
年依觉着太有道理,于是把身上的钱都翻找出来,放在键盘手的音响旁边,然後步行回了酒店。
从这以後,她爱上了在酒吧消磨时间,或者说,消磨馀生。
可是馀生那麽漫长,她又是孤单独行,于是放慢脚步,试图与世界多建立一些联系,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因为她根本不敢停下,一旦停留在哪处,回忆就像决堤的河流,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冲垮撕碎。
快要窒息。
李旭春常常下了夜班和她一起混酒吧,她与年依不同,生活轨迹按部就班,拥有着平凡又珍贵的人生,父母均是在铁路本本分分工作到退休的普通人,而她本人也经过漫长的实习轮岗和不断的考试,正式成为三江第二医院泌尿科的一名护士。
由于工作原因,李旭春很少喝酒,自己喝奶茶,给年依也点了一杯。
她不知道年依现在喝奶茶会呕吐,十分剧烈,她随着跑进洗手间,拍着她的背,帮她撩着头发,那些长发像缎子似的沉甸甸柔滑地挽在她手里。
李旭春忍不住摸了又摸,这头发可真好看。
回到卡座年依换了一杯柠檬汽水,李旭春说:“拜托你不要再为那个人守活寡了,就你这长相,这条件,空床是暴殄天物。”
年依不可思议,笑着蹙眉:“那不是应该叫空窗?还有……你不是白衣天使?跟病人也口无遮拦吗?”
看着她动人的眉眼,李旭春惋惜地直摇头,掏出一本《心理咨询师基础培训教材》来啃,漫不经心地说:“白天是天使,晚上可不一定。”
见状年依也拿出自己最近一直在读的书,“啧啧”两声,表示认同,便投入故事中去。
一个两个在酒吧都是异类。
年依来酒吧不怎麽娱乐,有时喝饮料,饮酒,有时读书或者睡觉,比在家里睡得安稳。
今天这本只剩几页,不够读了,她反复看了几遍结局的句子,有点绕口,音乐声让她难以专注思考,去理解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含对人生的讽刺和伤感,深于一切言语,一切啼笑。
她点开手机浏览器去查询。
网路加载时,不远处有一群女孩子惊呼,这在这种场合倒也常见,总有帅气多金的年轻男人有法子哄得一衆女孩子为自己喝彩。这喝彩声不断,她和李旭春不约而同放下书本去看,竟是有人在表演食指浴火。
年依是被那簇跳动火焰吸引过去的,银色的zippo火机在指间灵活翻转,那火焰不知怎麽那样听话,在食指顶端明亮地燃烧,都不会烫伤吗?
她一直盯着火,并没有注意到那手指主人的脸,还是对方先认出她,是王一轩。
人长大以後,故乡好像变小了,转个身就能遇见熟人。
这些年她从未关心过任何人的近况,很少参加同学聚会,不像别人,对同学朋友的工作生活了如指掌。
这个重逢的时间点很巧妙,不知道为什麽,年依心里就是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感觉,好像所有人和事都上赶着往她身边凑,让她别太无聊寂寞没有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