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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寄的和弦（第1页）

未寄的和弦

图书馆顶层的阁楼堆满废弃乐谱，陆子忱的帆布鞋碾过满地虫蛀的音符纸。2016年初秋的樟脑味混着岑穗的茉莉洗发水气息，从生锈的储物柜缝隙渗出来——她总把润喉糖藏在这里，糖纸背面画着歪扭的声带解剖图。

"陆学长又在偷我的糖？"

十七岁的岑穗踮脚去够柜顶的《声乐解剖学》，马尾辫扫过他攥着琴谱的手背。陆子忱别过头，吉他和弦图被掌心的汗洇成抽象画，他至今记得那页写着《蛛网》的初稿，最高音处用红笔圈出「需双人共鸣」。

地下通道的穿堂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岑穗盘腿坐在卖唱的毛毡垫上，膝盖抵着他新买的马丁靴："这段副歌怎麽都唱不上去。。。"

"咽腔共鸣不是扯嗓子。"他摘下她的兔耳监听耳机，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廓，"跟着我声带震动频率来。"

潮湿的砖墙上叠着两道影子。陆子忱的喉结在她唱到HighC时剧烈滑动，吉他背带在肩胛勒出红痕——後来这道痕迹变成他首张专辑封面上的荆棘刺青。

旧琴行的木地板总在梅雨季返潮。岑穗蜷在试音间角落吞润喉糖，玻璃门外晃过教导主任的手电筒光柱。陆子忱的皮衣兜住两人交错的呼吸，他数着她睫毛颤动的次数，直到巡逻声远去。

"被逮到又要写检讨。"她蹭掉他袖口的墙灰，糖纸塞进他牛仔裤後袋，"帮我丢掉。"

那张印着声带保养贴士的糖纸，最终被他夹进《和声学》扉页，藏在图书馆D区417号书架——那里还躺着他未送出的星空投影仪，充电口插着岑穗落单的吉他拨片。

跨年夜的通宵自习室飘着速溶咖啡的焦苦。陆子忱在《人体发声原理》的空白处谱曲，钢笔尖悬在「杓状软骨」的解剖图上方。岑穗忽然从後排探头，薄荷糖的气息拂过他後颈："这段写给我的？"

他慌乱合上书，封面却露出半截诊断书——校医潦草批注着「声带囊肿初期，禁高声」。岑穗抢过诊断书折成纸飞机，掷向窗外炸开的烟花："陆学长听过破锣嗓子唱摇滚吗？"

那架纸飞机坠在未名湖冰面上，被早起的清洁工扫进垃圾桶。陆子忱在结冰的湖面凿了整夜，救回的纸团泡在保温杯里，皱褶间「建议转通俗唱法」的诊断结论，成了他改编《蛛网》的动力。

毕业展演的镁光灯烤化舞台蜡油。陆子忱在後台替岑穗调整麦克风支架，指尖擦过她颤抖的喉结："吞两颗润喉糖？"

"吞过了。"她扯开高领演出服，锁骨下方贴着的膏药印着校医院红章，"你说我要是唱劈了。。。"

他忽然按住她补妆的手。粉刷滚落在地，在柚木地板上拖出流星尾迹般的闪粉："我在控台准备了十七轨和声。"

聚光灯亮起的刹那，陆子忱藏在阴影里按下混音键。岑穗破音的高潮部分，被他预录的声纹托成撕裂般的震撼——这段音频後来被制成黑胶，藏在毕业专辑的B面第三首，需要倒放才能听见他藏在电流底噪里的告白。

暴雨夜的解剖楼飘着福尔马林味。陆子忱踹开声学实验室的门，看见岑穗蹲在示波器前录哭腔。四百一十七次失败的声纹采样在屏幕炸成蓝雪，她攥着酒瓶砸向喉镜时，他用手背挡住了飞溅的玻璃渣。

"滚出去！"

"要毁也别毁嗓子。"他扯下窗帘裹住她流血的手腕，血渍在米白布料上晕成紫藤花，"留着嗓子骂我一辈子。"

那道疤後来变成他锁骨刺青的藤蔓，每当他唱到《蛛网》的撕裂音，皮肤下的神经就抽搐着提醒：2017年4月17日，他在这里弄丢了岑穗的初吻——或者说，趁她酒醉偷走了永远说不出口的悸动。

樟木箱里的旧CD机突然卡带。陆子忱在凌晨三点的病房按下播放键，毕业专辑的B面第三首在寂静中流淌。倒放的电流声里，二十岁的他正在嘶吼：「能不能把疼痛分我一半？」

岑穗的纳米机器人监控环突然亮起蓝光，再生声带的震颤频率与旧录音完美同步。她于沉睡中无意识哼唱，电子喉将梦呓转译成全新编曲——副歌部分正是当年被他剪掉的告白段落。

晨风掀起窗帘，陆子忱的泪砸在CD封套上。他最终没按下停止键，任那些溃不成军的青春在消毒水味里循环至带子断裂，如同所有未曾寄出的和弦，永远停在示波器上炸裂的蓝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