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答:“贵总领事之言,真出拯救中国时艰之至情,余深为感激。惟各国之历史与国民性各异,故关于国家观念亦彼此不同。欧美各国之建设,大抵不逾二百年之岁月,其能达千年之久者殊鲜。独我中国有四千余年历史之旧邦,且有千古不磨之成文宪章,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八德是也。八德张则国宪立而国运盛,苟坏其一,则无收拾人心之准绳,犹如贵国以万世一系之天子为中心而团结国民者然。斯道不亡而国存,斯道丧则国亡,此不易之理也。余若从贵总领事之言,为一时之权宜计,结段以背曹,大义名分之谓何?且臣节由此而坏,何得任国家之重寄乎?世人往往见中国共和政体之成立而以为君臣之义已灭,然以余所见,则有异于是。如保此八德,犹可正彝伦而不误,用长幼之序以代君臣之义,有何不可?再进一步而言,若段氏今起而当收拾时局之任,在不知中国情形之外人,或不予责难,殊不知正污蔑段氏十年之苦节也。彼之为人也,品性高洁,思想正大,出入儒佛之学,又能体悟八德。若一朝受冯之推戴,投入政界之漩涡中,非所以忠于国家也。盖中国之兴微,系于大道之消长,我面临国家兴亡命运之边缘,独欲绍述斯道而无反顾。至关于个人一时之成败,本不在念中,此为我不能擅背曹而结段之原因,故宁为玉碎而不望瓦全也。”
第216章吴佩孚浮海南下
吴佩孚在天津车站这几天,直军情况更陷悲惨境地,至11月2日止,胡景翼部的先头部队已进入杨村,直军不战而退,滦州方面直军在撤退中溃散,唐山一带更是悲惨,日本方面消息,张宗昌一心一意想活捉吴佩孚,取其头颅。吴的日籍顾问冈野增次郎获得吉田茂的通知,日本政府愿协助援救吴的性命,所以吉田茂主张吴立即迁至日本租界,可是吴佩孚在这一点上非常坚持,决不在兵败后托庇租界。
11月2日杨村不守,冯军由北仓逼近天津,吴在列车上假寐片刻,吴的左右不由分说,把火车开回老站,吴醒后大怒,连声说:“谁要我上租界,我便要谁脑袋。”
吴同时向冈野增次郎说:“战败逃入租界苟全性命,是我所最不齿的,也是一个国家大员最丢国家颜面的行为,我决不做这种我生平最反对的事。设若不幸,我宁玉碎于此,也不愿托庇租界以谋瓦全。日本政府对我的好意和足下奔走的热忱,我是永矢不忘的。”
吴的左右见吴这么坚决,只好面面相对,偷偷耳语,大家都了解局势万分严重,不上租界就是死路一条,可是吴佩孚却处之泰然,大家不由疑窦丛生:“孔明先生兵败时还有一套空城计,咱们大帅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吴好像看透了左右的心事,他慷慨悲壮地说:“我留在天津,看焕章(冯玉祥)把我怎样。”
冯玉祥会怎样?答案很简单,他既然敢倒戈,什么事情做不出呢!吴要留在天津就得做俘虏,不做俘虏只有自杀。吴的幕僚个个急得如热锅蚂蚁,又不忍心丢下吴自寻生路。
在吴身边,有海军部军需司长刘永谦(字六阶),他鼓着勇气对吴说:“我替大帅已经准备了一条军舰,不如我们把车开到塘沽,弃车登船。”
这是死里逃生的唯一之路。原来渤海舰队司令温树德早与奉系勾结,把舰队带走,刘永谦则和华甲运输舰舰长为知己交,他在局势恶化时就安排了这条船,以待最后关头载吴脱险。他确知冯军和胡军都已距天津十里,千钧一发,所以硬着头皮劝吴“乘桴浮海”。
吴这时真是英雄落泊,穷途末路,不禁流下了眼泪,黯然说:“我今天是败军之将,虽属运穷命蹇,自念尚不是可死之时,只有收拾残兵,浮海南下,先至青岛体察形势,再定行止。”
13年11月2日晚,吴佩孚接受刘永谦的意见,决定由塘沽登舟,他命令在身边的参谋长张佐民,做各种撤走准备。
晚上10时许,接到胡景翼先锋已迫近天津的消息,事迫燃眉,因此火车头遂升火待发。这时候,停留天津总站的总司令部列车有头等车厢30余辆,和两周前讨逆军总部出发北京正阳门赴山海关时一样,可是吴总部已大半数溃散逃亡,仅少数忠义之士和若干卫兵随吴共患难。当晚11时左右,吴下令开车,火车驶出天津总站,向塘沽行进,3日晨5时,车抵塘沽,幸好塘沽尚无敌军踪迹,不过直军败兵却有不少麇集在塘沽车站和码头上。
华甲舰有5000余吨,原是德国军舰,因为太大,不能靠岸,所以要乘小轮转赴华甲。吴等一行到大沽港已是上午9时,登上华甲舰,在舰上已有败兵无数,聚集大厅中,吴和左右只好转入船尾餐厅。
吴在舰上立即召集文武幕僚20余人,商议今后步骤。兵败之余,穷无所归,与会人士面面相觑,真不知从何说起。座中有吴所器重的张其锽,执笔草拟了五条意见:
一、取消武力统一中国之政策。
二、改变御下态度,宽容政客要人,苟有主张之士,虽政敌亦应敬重之,尤不可加以斥骂。
三、放弃洛阳根据地,另行选择据点。
四、亲贤远佞,起用新人才。
五、筹款300万元为经费。
吴表示除第三条外,均可接受。这五点意见,作为吴的一个幕僚来说,是很突出而大胆的,但也是必须的。在吴幕僚中,吴对张其锽最刮目相看,张是广西桂林人,字子武,中年自号“无竟居士”,幼年家贫苦读,光绪三十年中进士,由县长转任湖南巡防队统领,民元谭延闿都督湖南,张与谭友善,所部改为南武军,张任统帅,后任湖南军事厅长。民国11年春,黎元洪总统任张为广西省长,加陆军上将衔。张和吴订交在吴首次南征时,张守永捍,以手书致吴陈利害,吴为之折服,遂结为异姓兄弟。吴对部下从不假辞色,独对张最亲敬,尊称省长而不名。
张博通经史,尤精于奇门遁甲,当时传说张能呼风唤雨,知过去未来,这当然过于夸大,可是张是一位传奇人物则是事实。他和吴佩孚相得益彰,水乳相融。
13年11月6日下午7时,吴佩孚率领败军乘华甲舰驶离大沽口,他在大沽口华甲舰上留了三天,想听听有没有意外的好消息,同时收拾残兵。
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有好消息,吴听到的都是一连串极坏的消息,才下决心浮海而南。可是时移势易,世态炎凉,这时山东的郑士琦已宣布中立,拆毁沧州、马厂间轨道以阻溃兵,同时严令山东沿海口岸,拒吴登陆。吴舰过青岛时,温树德只派人送了食物,却不欢迎靠岸。11月12日吴舰由吴淞入长江,14日过南京,齐燮元曾登舰与吴一晤。南通名士张謇则派专人送上一封慰问信:
子玉将军麾下:将军为国家而战,为主义而战,战不足为将军罪。将军之败,败于内奸与外谋,败不足为将军辱。下走平日雅重将军,今以将军之败,愈增敬爱。时难方殷,愿将军为国珍重,少饮酒勿任气,将军幸甚,国家幸甚。
信末还附一诗云:“壮语招时忌,斯人实可嗟,一舟成敌国,四海欲无家。治易刘中垒,能军李左车,盈谦有消息,尺蠖即龙蛇。”吴读了此函及诗,流下了英雄泪,低沉地说:“季老真是穷途知己。”
吴佩孚一行于13年11月17日抵达汉口,这时齐燮元等已宣布对北京独立,所以吴佩孚一抵汉口就发表筱电组织护宪军政府。湖北督军萧耀南是吴所提拔的,他以为萧当然完全听他的指挥,因此他想联合长江各省对抗北方。
护宪军政府所揭橥者为:“……合法之国会政府不能行使职权,宪法完全失效……亟应联合建设护宪军政府,以为对内对外之机关……自冯军入京之日始,北京……之令,一概无效,所有征讨大计,惟护宪军政府是属。”至于所拟定之护宪军政府组织大纲十条,大要为:
一、护宪军政府因……合法之国会政府不能行使职权,宪法完全失效,联合同志各省组织之。
二、护宪军政府设于武昌。
三、护宪军政府代表中华民国,执行对内对外一切政务。
四、护宪军政府根据法律元首为海陆军大元帅之义,于大元帅之下设置元帅,凡各省区之巡阅使、督军、督理、督办、都统、海陆军总司令皆为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