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道雷同时劈在一个地方,周围所有的植物都着了火,浓烟与火舌一路扩散,人声、车声……全给湮灭在愤怒的天谴中,特能人也好、普通人也好,俱是洪水中随波逐流的泥沙蝼蚁,拼尽全力地挣扎逃命,天地仿佛颠倒过几轮,不知过了多久,震怒的雷鸣才略微平息下来,不等人们过载的视力和听觉恢复,天幕便漏了,一场大雨倾盆落下。
火灭了。
楼顶上,疯狂的女人,与她召唤来的、更疯狂的魔头已经一起化成了飞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住院大楼几乎成了一片狼藉废墟,除了宣玑,已经没有别的活物。
只见宣玑半跪在地上,后背冒出一双巨大的火焰色羽翼,把人合在中间。雷暴过去,羽翼闪了闪,旋即化为光点,消失了。
染血的重剑“呛啷”一声摔地,宣玑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宣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哪都不对劲,骨头好像被拆开重装了一次……脖子还装歪了。他拔了手上的针头,一边努力把脖子正回来,一边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同时总觉得自己身上怪怪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
钱包?
不是,他那钱包跟装饰也差不多,不该有这么大的存在感。
那是手机?
哦对,手机在赤渊医院里被大魔头冻得当场去世了,但愿局里能给他报销。
没手机固然别扭,但……这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也不是区区一台手机能造成的。宣玑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背,他总觉得一觉醒来,全身的骨头都轻了几斤,身上飘飘的,不踏实。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肖征手里拎着个一米来长的大布包,走了进来。
宣玑“咔吧”一下把脖子正回了原位,手重了,脖筋疼得发木:“嘶!”
肖征把布包扔在他病床上,单人病床“嘎吱”一声惨叫,差点被那玩意砸塌了。
“吁——你个不孝子孙!”宣玑连忙躲开,“这什么玩意?”
“你的东西。”
宣玑掀开布包,赫然看见,包里居然是他的那柄剑,剑身上血迹斑斑的,也没人给他擦擦。宣玑愣了愣,扭扭脖子,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有那种小腚飘轻的错觉了——他脊梁骨空了!
这剑是他的本命剑,长在他脊梁骨里的,每次应他召唤才出,杀敌后自己会“归鞘”入脊,这剑性情相当孤僻,好似不愿意被闲杂人等看见似的……可为什么这次它没回到他后背里?
“按规定,异能物品要向局里报备的,小东西就算了,你这玩意也太扎眼了,”肖主任拉过一把椅子,往上一瘫,他在总部忙了一宿,天不亮又直接飞过来,用力揉了揉脸,肖征筋疲力尽地说,“不过昨天兵荒马乱的,估计也没人注意。”
宣玑把剑裹好,问:“怎么样了?”
“现在阴沉祭文都消失了,我们没找到毕春生的尸骨。”
“有伤亡吗?”
“赤渊这边现场外勤重伤了六个,其他都是轻伤,没死人是不幸中的万幸。”
“楼塌的时候有个小孩离得比较近,我把他扔出去了,人没事吧?”
“嗯,以为你舍己救他牺牲了,崩溃得不行,打了一针镇定才放倒,在你隔壁病房躺着。”
“不好,”宣玑嘬了一下牙花子,“等他醒了我得躲他远点,省得他见本人英俊潇洒,再非得以身相许,”
肖征直眉楞眼地看着他,木着脸没笑,也没拿白眼翻他这句不合时宜的贫嘴,从怀里摸出烟盒,烦躁地摩挲了两把,又想起医院不让抽烟,坐立不安地塞了回去。
宣玑察言观色,不开玩笑了,一抬手,一枚硬币从他掌心飞了出去,在单人的病房门上画了个“止”字,又伸长胳膊推开了病床边的窗户:“没人进来,抽吧——老肖,你没事吧?”
肖征往宣玑怀里扔了盒烟,这两位素质奇差,各自在病房里喷云吐雾起来,屋里瞬间升腾起满满的人间愁苦。
“被我们射杀的季清晨——就是那个小胡子——是个普通人,”肖征说,“因为感染蝴蝶,表现出一些异常能量特征,所以他躲不开秘银子弹。昨天他虽然已经被蝴蝶完全控制,但本人还活着,真正的死因是被子弹击中。”
宣玑张了张嘴——因判断失误造成普通人死亡,这事弄不好是严重渎职。
“扣了我两分……没什么,扣完我都还有十一分,我以后又不出外勤,估计直接指挥战斗的机会也不多,够用了。”肖征倦意很浓地摆摆手,“最讽刺的是,我昨天在全弄错了的情况下,忍着煎熬下令‘牺牲’毕春生,确保在子夜之交前击毙季清晨,居然阴差阳错地成了‘最大限度降低损失’的正确命令,成了条免责理由……再加上镜花水月蝶这事一爆出来,显得其他事都不算事了,所以只是留职察看。”
肖征像是跟什么较劲似的,皱着眉狠吸了两口,烟纸轻轻地“滋滋”作响,然后他吐出了一口杂乱无章的白烟,继续说:“如果有普通人目击异能事件,我们要消去目击者的记忆,一般是用仪器和药,不过或多或少都有点伤害。毕春生以前做外勤的时候,出任务的时候救下普通人,从来不让善后科上,都是用自己的特能亲自改记忆。她的精神系特能比仪器温和很多,就是花时间,麻烦……但她可能不嫌麻烦吧。我觉得这些不是她分内的活,反而是她最喜欢干的。”
这是她的信仰,是她曾经一切坚守的意义。
宣玑盘腿坐在病床上,叼着烟没吭声,单是听。他把病床床头上一束鲜花扒了,窸窸窣窣地用塑料包装纸折了个简易烟灰缸,扔到俩人中间。
“那些被她救过的人,修改好了记忆,后来都跟她保持了长期的联系。毕春生专门给这些人做了一个通讯录,那个通讯录……那个……”
肖征努力了几次,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宣玑弹掉烟灰,淡淡地开口打断他:“通讯录上的人,都已经成了被蝴蝶操控的行尸走肉了,是吧?”
肖征沉郁的情绪被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掐断,不由得顿了顿。
“不难猜,”宣玑略有些事不关己地耸耸肩,“她把蝴蝶卵传播出去的?”
“她把掺了蝴蝶卵的食物当礼物寄出去,然后发语音,嘱咐对方说东西保质期短,要尽快吃,语音里掺着她的特能。那些人都是被她的特能修改过记忆的,又信任她,格外容易受暗示,即使是本来不爱吃的东西,听见这条语音,也会立刻打开尝一尝。等这些人彻底被蝴蝶感染,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后,她就会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真相。”
诸多幻象破灭,受害人明白过来,自己是无缘无故被最信任的人杀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