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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夜小说>氐州第一by相荷明玉资源 > 第35章 总是当时携手处二(第1页)

第35章 总是当时携手处二(第1页)

先天四年,拂柳山庄落成未久,天下豪杰都来道贺。山庄飞甍鳞次,专门定做万余片琉璃瓦当,每片纹饰莲花、牡丹、珍奇瑞兽,当然最多还是纹饰柳叶。全庄光家丁和婢女就有三百余人,挂名外门弟子一百人,内门菁英弟子二十人。江湖上朋友见了这阵仗,都将柳銎戏称“柳侯爷”甚至“柳国公”。此时庄主柳銎仅仅三十三岁,名财双收,胜友如云,一时间风头无两。

柳銎生性慷慨,不拘小节,庄里常常收留囊中羞涩的江湖人士。为此柳銎多建了一处院子,添设五十多间厢房。无论谁来都可以住三个月,柳銎分文不取。唯一规矩是“以和为贵”,不许打架动武,别的事情尽可以做。

某天雨夜,庄里来了一对父子,都是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儿子年只五岁,看上去和一只小老鼠差不多。父亲三十五岁,不会甚么武功,正是年轻的张弃。

张弃道自己本非江湖中人,而是京兆一名铁匠,赚钱在东市买了铺面。张弃手艺精湛,喂饱一家老小绰绰有余,生活算得上平安快乐。

他性格耿直,某次不巧得罪了一名亲卫。本来赔礼道歉也就算了,但他偏偏不服,将那亲卫讥笑一通。

亲卫官职虽算不上大,但和权贵多有来往,仗势欺人,对百姓跋扈惯了,一怒之下带人砸了铁匠铺,又趁张弃出门,把他父母妻子杀个干净。只有五岁大的儿子躲在箱中,没被发现。张弃悲痛欲绝,带着儿子一路奔逃,最终投奔到拂柳山庄。

讲到此地,柳銎停了一停,往山下眺望。主屋位置选得奇巧,从窗户恰好能望见灞河。两岸杨柳千条万缕,织作一片绿云,渔舟唱晚,河面金光点点,几十年间从未变化。张鬼方强撑着站起来,也走到窗边一看。

柳銎偏头笑道:“怎样?”笑容中竟有些怀恋之意。张鬼方念及此人是杀他祖父和母亲的仇敌,心里只觉厌恶,冷道:“这些尽是你一面之词罢了。”

柳銎又是哈哈一笑:“我问你景色怎样。”张鬼方不响。

柳銎哼了一声,接着说:“那时我新婚不久,内人刚好怀了孩子。听他说得凄惨无比,我俩当下便义愤填膺,请他在山庄暂住,又问他是否需要人力财物,我俩愿意帮他报仇。他却一样都不要,说,如今有个容身之所已经很好,不求别的东西。

“听他这么讲,我恨铁不成钢,还有点看不起他。我想一个人要么一直做英雄,要么一直做孬种。得罪亲卫时逞英雄,害死一家老小,该报仇时反而做孬种了,这算怎么回事?但他既然投奔山庄,我也没有撵他走之理,让他在厢房住下了。

“没想到一个月未过,他父子两人住到第二十七、八天的时候,京中突然发生一桩命案。那亲卫府中三十六口人全部惨死在家,一个不剩。我不由得好奇,问他说,是哪位江湖好汉帮他报的仇?

“张弃说,他若有道上的朋友,便不至于借住在拂柳山庄。我又问他,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在饭菜井水里下了毒药么?他说他一点儿都不屑用这种办法。他以前打铁为生,虽然没练过武功,力气却不小。他独身潜入那亲卫府中,首先扮作传话小厮,把不会武功的老人、女眷,一个个地引出来杀掉了。然后他在窗外学蛐蛐叫,那亲卫两个儿子正是爱玩的年纪,跑去院里捉蛐蛐,也被他一刀封喉。

“到得子时,府中满门良贱都已死绝,只剩亲卫一个人。那亲卫还浑然不觉,夜里叫一个丫鬟侍夜。张弃提两把刀走进屋里,满头满脸鲜血淋漓,对那亲卫说,你家只剩你一个人,我家剩一个失恃幼子,剩一个鳏夫。谁都没有帮手,今夜正适合一决死活。

“那亲卫在军中日日操练,按说武功比张弃强得多。张弃偏偏凭着蛮力,九死一生地打赢那亲卫,活着回到拂柳山庄。我一听这故事,顿觉张弃不仅有勇有谋,更是血性十足的好汉,是当世的奇侠。”

张鬼方从未听祖父讲过这些事情,但他心里首先信了八分,觉得他祖父张弃就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柳銎说得口渴,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苦笑道:“当年我只当他血气方刚,现在看来,他为人之阴险毒辣,那时候就显露出来了。”

张鬼方当即骂道:“老匹夫!”

柳銎不紧不慢说:“他是不是阴险毒辣,你往后一听便知。那几日我越与他谈天,越觉得他见多识广,博闻强记,比许多名不副实的大侠厉害得多。他也把我当做至交,说从未见过像我这么懂他的人。三个月一到,按规矩他不能再住在拂柳山庄,但他主动说,为了报我一饭之恩,甘愿留在山庄做个仆人。

“我怎能这么对待好朋友!我还是让他留在庄里,亲自教他武功。内门弟子能够学的东西,我都一并教给他,而且不要他师徒相称,只要他也把我当做朋友。庄里但凡有人劝,我反而要把劝我的人骂一顿。

“过了几年,张弃天资聪颖,加上勤学苦练,武功也渐有成就了。他说他要去四方行侠,我也很高兴,借他一笔盘缠,送他到灞桥,折了一支柳才回去。一开始他常常捎信给我,我也时常听说他的义举,心里很是快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好事。”

张鬼方虽然讨厌这个柳銎,但听见自己祖父的过去,不由得心驰神往,问:“然后呢?”

柳銎道:“人心易变,又过了几年,他捎的信渐渐少了。”

张鬼方打断道:“新鲜事情少了,捎的信变少也无可厚非。”

柳銎一哂:“你真是个急性子。你听我讲——在外不知受了谁的挑唆,或者是自己心念变了,他竟觉得我未把武功倾囊相授,就是不看重他。其实他早把内门弟子的功夫学遍了。唯一一样没教他的武功,就是我柳家不传之绝学、只有家主一脉才能学的武功。”

张鬼方脱口而出:“《三忘刀法》!”柳銎道:“不错。一别好多年,他再回到拂柳山庄,竟然是问我要刀谱。我当然不情愿给,和他说道了几句。你猜怎么着?”

张鬼方问:“怎么着?”其实心里隐约已有答案。

柳銎阴森森一笑,一字一句说:“他偷了刀谱,又用当年的伎俩,把我家人、弟子挨个骗出去杀了。最后杀我不成,便放了一把火,把拂柳山庄烧成白地。我一直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他寄过来的信全都好好锁在铁箱里。山庄烧完以后,剩的东西竟是张弃的信!”说罢柳銎“嘎嘎”大笑起来。

他喉咙恐怕是在火里熏坏了,声音嘶哑难听,配上这张满是疤痕的面孔,越发狰狞可怖。张鬼方吓得往后退,柳銎说:“吓人吧,最吓人的不是白眼狼张弃么?”转身搬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丢在张鬼方面前。张鬼方又是害怕,又是忍不住地打开看。

箱中层层叠叠,尽是起了毛边的旧纸笺。有的脆了,有的潮了,有的起黄斑,但看得出来每一张都是张弃托人捎的信。每一句话依稀是他祖父的神气,绝难作伪。

看了几张笺,张弃语气总是骄傲轻快的,的的确确像和朋友说话。张鬼方却只觉得鼻子发酸,刚恢复的一点气力又被抽走了,心底止不住地冷。

他大半辈子都在恨中度过,宁可相信柳銎是彻彻底底的仇人,自己就要死了,也不情愿相信祖父是坏人。可是看来看去,他祖父甚至在信里提到“你柳家的三忘刀法”,越来越证明柳銎讲的是真话。

柳銎一挥手,柳御与另个弟子架起张鬼方。张鬼方自觉有些力气,心里却在想:“我应该挣扎么?我不应该挣扎么?”最后任人摆弄,被架到椅上。

柳銎道:“你祖父逃去吐蕃,我追了好久才找见踪迹。其实他抢了刀谱,一辈子躲躲藏藏,甚至不敢告诉亲孙子自己的真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张鬼方想起一件事,说:“我爹呢?”柳銎道:“他倒是个识相的,我打发他一笔钱,自己去做生意了。你要不要也去做生意?”

张鬼方摇摇头。柳銎道:“我清楚,张弃做的事情是他的错,就算父债子偿,你也是孙子辈了。将该还的东西还回来,我不会为难你。”

张鬼方轻声问:“还什么?我把这条命还给你。”柳銎笑道:“不要这么钻牛角尖。宝刀在这里了,刀谱在哪?”张鬼方道:“我阿波拉烧了,没有了。”

柳銎道:“全没有了?”张鬼方道:“我有件衣服,上面绣了刀谱的口诀。在……在客栈里。”越说越是虚弱。柳銎安抚他道:“不着急。”张鬼方突然发狠说:“我自己练过三忘刀法,我……我将手臂切下来还你!”说着抓过桌上的十轮伏影,刀光一闪,就要向自己右臂斩落。

而在曲江池畔的竹林里,东风同样听完这个故事,眉头不展。

海月轻轻一笑,将煎茶的磁瓶拿下来,说:“是有哪里不对么?”

东风道:“也不算,只是有点奇怪。”海月问:“哪里奇怪?”

东风不答。海月到底在长安生活,难以得知吐蕃那边的来龙去脉,细节皆是拂柳山庄众人回中原后所传。千里报仇,似乎没什么不通顺的地方。

但他却听张鬼方亲口说过,张弃发现仇家归来,当场将刀谱给烧了。

按说这是最没必要的事情,三忘刀法既是柳家自己的绝学,柳銎自当烂熟于心。一本刀谱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大不了重写一遍就是了。除非刀谱中藏有别的秘密,又或者如今的柳銎根本不会三忘刀法。

想及此地,东风沉吟道:“海月姑娘,我能否多问一个问题?当年拂柳山庄大火,除了柳銎妻儿毙命,还有没有别人死在火中呢?”

【作者有话说】

没想更那么快的但再不更就要被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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