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秋果然没有看错人!
……
内弗先生已经催促我好几次了,他要看到“教学成果”——我觉得一定是伊秋透露给他的,不然他怎麽会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我不是你的作曲老师吗,为什麽你写了练手的曲子我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恨不得直问:内弗先生,您的工作难道不忙,还能在意这些小事?
但我没有胆子当面对内弗先生辩驳。
被他用语言暗示丶眼神明示後,我大概明白当时我用中提琴追着伊秋跑,是一种多麽可怕的噩梦般的行为——和当初伊秋一样,我也只能投降,然後老实上交了我第一本正式的丶写着玩的作品。
心情是忐忑的,但又有些自豪和期待——我的父亲为这几张纸,难得地夸耀了我很多遍。
我有一些飘飘然,虽然我知道它不会那麽完美,那又有什麽关系?至少我的嘴角不自然翘起,等着听老师夸奖我的话。至少这一秒我认同我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喜欢听人夸?
“嗯,写得不错,非常可爱。”
“因为它是c小调,优美的调式。”
“为什麽c小调是优美的呢?”
“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像命运一样。”
内弗让我弹弹看,我照做了。
听完我的演奏後,他沉思一会後问我写下它们的时候是什麽感觉。我也想了会,答道听起来悦耳。
“路易斯,我知道的,你当时什麽都没想。整个曲子最好的地方在主题——德莱斯勒进行曲③,但它不属于你。原本曲子里的东西,在你的变奏曲里变得空洞……不过你还是个孩子,我以前也写过很多没有意义的东西,它们有得或许还没你写的好。”
内弗的话生生撕扯着我的神经,我脸色灰白,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抓紧乐谱,直接往门口走。
“路易斯,你这是干什麽?”
“我不要上课,我去找伊秋,我要让她弹奏——她会告诉您,您是错的!”
“又在发脾气,我的门都哀嚎了,别犯浑!”
我们在门把手边拉扯,谁也不让谁。
我无意间跌倒在地上,委屈一下子上来,干脆躺在地板上哭起来。
声音惊动了隔壁的伊秋。最近一直是她送我过来上课,她会陪在内弗妻子那,和她聊天做手工。
我仿佛找到了依靠,爬起来抱着她开始控诉起某个豪不温柔的老师来,请求她帮我打倒坏蛋,还我公正。
然後,伊秋给了我相反的答案。
用演奏,用耐心,将我那一点点自鸣得意击得粉碎。
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但我发誓,我一定能做出配得上你演奏的曲子。
-
叮——
记忆回收:
【NE:作曲家的第一步】
·21·作曲的意义
即使贝多芬还年龄尚小,但他内在的天份是无法压制住的。伊秋深深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绝对不能剥夺伟大的作曲家的成长空间。不仅对钢琴而言,更是对他作曲的引导。
现代不比古典时期,音乐家的职责划分得更明确,创作和演奏分化为两种不必同时具备的丶独立的技能,择一专精才是普遍选择。两边都是深邃的天空和大海,而人有限的精力无法对抗无限的广袤。
贝多芬是注定要成为作曲家的。在教过他这几个年头的钢琴後,伊秋很难不发现他身上的神奇之处。很多时候,尤其小狮子独处时,都会无意识哼着莫名的曲调。在这些哼唱里,甚至有他未来伟大作品的一两句雏形。
他仿佛天生就早已明了音乐的奥秘,但在他睁开眼时,上帝把它们蒙上一层轻纱。
他学会一样东西,就和掀开纱帷一样简单——除却帷幕後,窗外的景色,早就是他烙在心间的峰峦与田野。
伊秋也开始逼着自己去适应这个时代的音乐。她开始阅读文献和高销量的曲谱,努力抓准这个时代的演奏风格,学习属于十八世纪末的乐声。
本以为不会用上的行李箱的第二封信也派上了用途,她向克里斯蒂安·戈特洛布·内弗推荐了小贝多芬,希望他能教他作曲相关。作曲这条路她插不上话,理应把职位交给最合适的人。
老师找好了,小家夥又开始闹脾气——那个小混蛋整整在她耳边拉了一星期的中提琴,伊秋直到现在耳畔都还能回响当时提琴声嘶力竭的声音。
好说歹说,终于把他送上了作曲的正道。
这天,伊秋正顺道陪着贝多芬去上作曲课,她在隔壁和内弗太太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讨论最近的流行剧本。
内弗太太是位温和且对音乐有着独到见地的女性,她也很喜欢小贝多芬。伊秋时长也会和她说说教学里的趣事,逗的她朗声大笑。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很惬意美好,或许建立新的羁绊也不是坏事。
然而,美好的下午被隔壁的吵闹打断。
两位女士放下茶杯和毛线,一起去到事发地点。一开门,伊秋就被哭鼻子的小狮子报个满怀。
“伊秋,你去弹我写的曲子——不管我又没有表达我的内心,我写的东西就是有意义的对不对!”
小贝多芬啜泣着递上他捏得皱巴巴的作品,一边指向钢琴,一边不服气控诉着瞟向内弗的方向。
伊秋在进门的那刻,已经分出一只耳朵,听内弗妇人拉起自家丈夫的说话,弄清了来龙去脉:小孩子的自尊心,从没碰过钉子的小天才被直接的现实打倒在地,闹起脾气不想接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