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叫他来的,你不是不放心我吗,正好他要给我做回访,择日不如撞日。”
“回访?”
“就相当于你的复查。”
顾舟瞬间明白了,傅沉又道:“回访的时候,他会再给我做一次综合评估,以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痊愈了,如果没什么事,你也好放心。”
顾舟点点头:“那他什么时候来?”
“一会儿。”
下午两点,孟医生准时赶到。
这次见面地点依然选在书房,没有让顾舟回避,整个过程十分顺利,末了孟医生道:“创伤这种东西呢,想要完全抹除其实是不可能的,人的大脑不是电脑磁盘,想删除什么就能删除什么,记忆会一直在。心灵的创伤也和躯体的创伤一样,身体受伤之后会留下疤痕,这些疤痕,正是人体自我修复的产物。”
“但这些疤痕并不会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伤口已经痊愈,虽然疤痕一直在,但你不会再感到疼痛了。治疗创伤,目的不是彻底消灭它,而是要与它和谐共处。”
他说着看向傅沉:“我认为,傅先生已经做到了和这些创伤和谐共处,虽然想起它时依然会不愉快,就像看到伤疤会觉得它不好看一样,但从心里已经承认并接纳了它,单纯把它当做身体的一部分、记忆的一部分,而不是任何能引起痛苦的根源,不会再受它摆布。”
顾舟点头:“孟医生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傅沉端来一盘洗好的青提:“其实我不做这次回访也行,我自己的状况,没有人比我自己更了解,不过还是让孟医生以专业的角度跟你解释解释,人们相信医生的判断,总大于相信病人自己的判断。”
孟医生听了,伸出一根手指指他:“你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在质疑我心理医生的权威性。”
傅沉笑了笑,没反驳他。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傅沉皱了皱眉前去开门:“不是说别打扰我吗,什么事?”
管家有些抱歉地站在门口:“是傅重,它现在正在您的泳池里撒欢,我想让它上来但它不肯,您看……”
傅沉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狗是料定他现在不会下楼,可着劲地撒野?
真是缺少管教了。
他回头看了孟医生一眼,对方冲他摆摆手:“你去吧,我想跟顾先生单独聊聊。”
莫名被点名的顾舟抬起头来,正把一颗青提塞进嘴里:“跟我聊?”
傅沉稍作犹豫,没再说什么,离开书房并关上了门。
顾舟一头雾水地看着孟医生:“跟我聊什么?聊傅沉吗?”
“不聊傅沉,聊顾先生你。”
“……聊我?”顾舟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可聊的?”
“我这个人呢,有个小小的癖好,就是喜欢记录整理一些非常典型,或者非常特殊的案例。”孟医生抬起头看他,“这次的机会,其实是我跟傅沉争取来的,按理说你不主动找我,我是没理由也没资格向你询问这些的,不过傅沉说你不会拒绝,所以我来碰碰运气,希望顾先生能满足我这一点愿望。”
顾舟已经被他搞蒙了:“你等一下,你说你喜欢整理典型或者特殊的案例,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傅沉是非常‘典型’的,那……我算这个‘特殊’喽?”
孟医生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顾先生一语中的。”
顾舟更加疑惑,上下打量着对方:“你是个心理医生没错吧?”
“当然。”
“那你的案例肯定是来自于你治疗过的病人,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有心理疾病?”
“不准确。”
顾舟挑起一边眉毛:“不准确,不是不对,所以你觉得我确实有心理问题?”
“现在没有。”
“那以后有?”
“以后八成也没有,”孟医生说,“是过去可能有。”
这个回答让顾舟有些诧异,却也没立刻反驳,边吃边说:“愿闻其详。”
孟医生:“顾先生现在心理状况很健康,所以我也没必要绕弯子,就用健康的思维和你交流——这件事和傅沉关系不大,是关于你前男友的。”
顾舟突然一顿,捏着的青提抵在齿尖,被咬破一点表皮,溢出清甜的汁水。
关于任轩的话题,他其实并不回避,如果说任轩算是他的“创伤”,那么他自认为已经和这个创伤和平共处,因此表情没什么变化:“你继续说。”
“我想问顾先生,您有被任轩PUA过吗?”
“……什么?”顾舟一阵吃惊,“为什么这么问?”
孟医生:“这个问题其实来源于傅沉的一个心结,他曾经问过我很多次,为什么顾先生明明身处急需要他人帮助的境地当中,却屡次对他伸出的援手视而不见,甚至是回避和拒绝,他想不通,并因此非常苦恼和自责,而我却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给予他过多的解释,因为我当时对你并不了解。在心理治疗的过程当中,我始终没能为他解开这个心结,这也是我的遗憾。”
顾舟猛然回想起,之前两人掉马过后傅沉情绪爆发,就是因为他后悔自己的不作为,把责任强加在自己身上,觉得他是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并且,当时关于这个话题,他们谁也没能说服谁。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再度被提起,居然是从孟医生口中。
顾舟抬起头来:“他也问过我,我跟他说是我软弱无能,我恋爱脑,但他好像不想接受我的解释,我没能劝动他。”
“那顾先生有没有想过,傅沉为什么没有被你说服?”
顾舟皱着眉,努力思考了一会儿:“也许是他从心里不想怪我,哪怕真的是我的过错,他因为太过愧疚,也会把过错抢走自己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