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儿子当上了公社干部,一家子平日不大看得上梁家其他三人,老爱摆谱,平日里也多爱对几个小辈指指点点。
尤其是梁宝珍上了高中,梁志庆端着老大的做派上梁志高跟前说他惯着闺女,女娃读那麽多书干嘛?浪费钱。
不过前几天听说梁宝珍和城里主任定了亲,又急赤白脸赶来攀关系。
“你们咋来了?”宋春花直觉这两人没安好心,村里乡亲还能安慰自家几句,这两人就算了,准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宋春花的预感倒是准,方月荷急赤白赖开口,“老三家的,你们今天办的叫啥事儿啊?城里姑爷的事儿你们咋能闹这麽大?这不是埋汰人嘛!”
刚在村里听到消息,梁志庆和方月荷都着急,不怕出事儿,就怕事情闹大,这一闹大就没有反悔的馀地了。城里人,都要脸面的,何况还是国棉厂主任,太得罪人了。
梁志庆老神在在,原本还想着等侄女嫁进城,搭上国棉厂这条线,以後自己孩子孙子也能跟着喝汤吃肉,现在可倒好,鸡飞蛋打!他端起父母已亡,长兄为大的架子,教育起三弟和三弟妹。
“弟妹,不是我说你,你吃盐也吃了半辈子,办事还是不靠谱,陈主任这事儿大家互相说两句就过去,结婚照结,没得这麽闹大得罪人的,这下好了,陈主任肯定不愿意娶宝珍了,真是亏大了!”
尤其是听见这母女俩还一人给了陈思明一耳光,他更是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志高,你抓紧带瓶酒上门去跟人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五天後婚照结,酒席照办。”
宋春花见大哥一句一句说些剜心的话,正愁一腔怒气没处发泄,立时就起身狠狠瞪了过去,头一甩,呛声过去,“大哥,你这麽馋陈思明那个烂心肠,你自己嫁过去!你全家一块儿嫁过去!”
路上村民们大多在地里干活,有人探着他的身影不免多打量几眼,有些好奇。
他和董佳燕的婚事闹得不愉快,也就他脾气好没闹腾一场,村民们背後都说他憋屈了。不过许盛杰早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直直朝着梁家屋里去。
宋春花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家里蔬菜有,只差新鲜猪肉,上回运气好借着一斤吃了,这回没那麽好运,前一天便让梁宝军下河去捞鱼,大草鱼,足足有三斤多重,切成小块给红烧了,再煮了些土豆片,黄瓜片进去,味道飘香,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荤菜。
再做了个酸菜粉丝汤,夏天喝正好解了一身的暑气,另外炒了茄子豆角,醋溜白菜,整上一屉馒头,也是满满当当一桌菜。
她备得丰盛,见着许盛杰备的礼也丰盛,是实诚实心的,有肉有零嘴,想得周到。
再看看那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很有些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明,真不愧是军人,她自来就对保家卫国的军人有股子崇拜之情,现在见着人一身正派模样,又在心里啐了一口陈思明。
“小许同志是吧?快进屋坐。”宋春花见他递过去的几袋子东西,嘴上推辞两句,“你来就来,还带这麽多礼,真是有心了。”
“应该的,春花婶儿。”
看着许盛杰被梁志高梁宝军迎进去,她转头拎着东西放到自己屋里,糖和糕点得锁柜子里,肉是新鲜的,今天中午没个正经肉,她提着草绳拎着肉去厨房,招呼正在炒菜的梁宝英,“老大,切一斤下来烧个红烧肉,剩下一斤拿盐抹了腌了放着。”
一斤肉已经够多,得省着些吃。
“行。”梁宝英做事利落,转头拿着菜刀切肉,一刀下去几乎分得正正好,又弹又滑的五花肉被放到一旁,她拿着盐抹上一半。
梁宝珍刚把鱼烧做好,起锅装盆,没想到又来一个大菜,还真是解了急。
她妈昨晚还发愁,没借着猪肉担心许盛杰对自家有意见,觉得待客不周了,现在倒好,让他拎来的肉招待自己。
“宝珍,你烧吧,做好吃点,多放点油也成。”宋春花有心让闺女在姑爷面前露一手,她可不是吹的,宝珍做饭的手艺好,花样也多,要不是读书厉害,她高低得把闺女送去当厨师。
这年头,其实厨师不比读书人差,读书再厉害吃不饱饭也白搭。
要不说国营饭店的大厨吃香呢,上门做媒的是一茬接一茬。
“好,宝玲,再去地里掐点儿辣椒和葱进来。”厨子的一个本事就是爱使唤人。
梁宝玲已经习惯了,跑几趟能多吃点肉,值!
“三姨,我呢?我干啥?”梦梦眼巴巴望着梁宝珍,厨房里每人都有事儿干,就她闲着,小丫头不乐意了。
“你跟着你小姨去,监督她摘辣椒。”梁宝珍想揉揉外甥女的头,又想起自己一手油烟只能作罢,“去吧,你别碰啊,小心辣了手又辣到眼睛。”
“好。”梦梦点点头,迈着小碎步往外跑。
梁宝珍动作麻利,一会儿功夫就将猪肉切成块,整整齐齐码在盘里,把辣椒姜蒜给切好备着,冬瓜切块洗净,准备好几门香料,最後端起一碗凝结的猪油。
宋春花一脸肉疼地看着闺女拿着锅铲铲了一勺猪油,心疼地直嚷嚷,“死丫头,咋挖这麽多啊。”
没办法,现在村里吃不起菜油,这一碗猪油可是家里宝贝,平日炒菜也只舍得放一点儿,梁宝珍心知母亲心疼油,天地良心啊,想着五花肉能爆出油,她便只挖了那麽一小块儿,谁知道还是被念叨了,锅铲抖了抖,又给抖了一小半下去。
宋春花这才满意了。
少许猪油在铁锅里烧得化开,梁宝珍生着火,不时探头往锅里望,一块块肥瘦均匀的五花肉争先下锅,和化开的猪油相遇的时刻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不多时,肉香四溢,堪比过年的时候。
堂屋桌上,衆人已经坐齐,梁宝珍把着菜盆把最後一个临时加的菜放上桌,半分没往许盛杰那头看,只察觉道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划过,转瞬又划走了。
红烧肉烧得软糯,泛着金黄的色泽,又弹又滑,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就连那褐色的汤汁都馋得人快流口水了。
“来,小许,你尝尝看,这红烧肉是宝珍特地烧的,丫头做饭手艺好。”宋春花招呼客人吃饭。
许盛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烧得软烂的五花肉仿佛一嚼就化,香气扑鼻,看着衆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他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很好吃。”
梁宝珍握着筷子的手一僵,是不是太言简意赅了?
天知道,这已经是许盛杰难得的高度评价,一般人还得不到。
饭桌上,梁家人少了些拘谨,之前陈思明来吃一顿,念着他的身份,大夥儿说话有些注意,可退伍军人不一样,军人那是最可爱的人,和大家挨得近。
梁志高喝上两口酒就和人侃起大山,一个劲儿打听许盛杰当兵训练和上战场的事儿,当然他也有数,不该问的不问,就听个热闹。
许盛杰原本以为自己这趟来是被梁家人考察的,结果一不留神成了参军工作汇报?几年当兵经历被梁志高搜刮得丝毫不剩。
男人谁没有个当兵的梦想?梁宝军当年也想去,奈何自己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丁,宋春花舍不得他去,这会儿听着未来妹夫的话,兴致大起,菜也不想吃了,专心和人聊起来。
“许同志,你这些年可真是没白活啊,能上战场打敌人,这辈子就值了!”梁宝军发自肺腑,桌上其他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饶是宋建国也擡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没想到这人家底一般,人倒是很有气势,说起话来不像上回来的陈思明那般巧言,但是却让人想听下去。
桌上只有梁宝珍安静吃着菜,这是她听许盛杰说话最多的一次,讲起了一个个当兵时候的故事,跌宕起伏,她没有往那头看,耳朵却没耽误,只默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