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徐承环视一圈学子,见相月白直身跪在堂下,便看向齐长瑜:“那便是国子监近日新来的例监?”
齐长瑜:“是,敢问公公,陛下那边怎麽说?”
徐承安抚道:“小岑将军来得及时,请下了口谕,京兆府不得伤人,审讯都在监内。齐司业可以安心了。”
齐长瑜长吁了口气,“还好修远速度快。”
徐承似是无意,低声絮絮:“小岑将军还挺在意这小学子的,司业是没看见,那会儿人急得不行,从马上直接跳下来的呢。”
日头渐渐当空,齐长瑜伴着徐承踏上青石台阶,鞋尖被浅坑积水沾湿。
他闻言笑了笑:“可说呢,这学子身上系着一千八百两银子,方才闹脾气说要退学,整个过国子监的教官都急眼了。”
徐承“哟”一声,惊讶地笑笑,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岑道和虞子德几人回到枫峦居,徐公公将楚帝口谕宣了一遍,随後在上首的张申旁侧立着。
岑道和虞子德对坐,其馀教官顺序而坐,京兆府衙役在衆人身後站成两列。
见人已到齐,张申清了清嗓子:
“今日的国子监命案,圣上极为重视,本官也深感痛心。”他先说了些场面话,而後给在场的大小人物总结了一下目前的调查情况。
“接陛下口谕,国子监现已封锁,京兆府在监内设公堂审讯,所有学子注意逐一接受询问。因死者发现地点附近有国子监学生相月白的钱袋,故而首先怀疑其杀人可能。”张申板着脸道,“相学子,对此你可有辩解之词?”
“有。”
相月白站起来,在一衆吏员和教官学子的注视下走到大堂中间,不卑不亢地行了学礼。
自岑道回来,他虽未同自己说一句话,但她见到虞子德之後心底便明了,自己的人证来了。
“学生相月白,今日入监第八日。关于本案,学生有三点疑问:
“首先,我若是凶手,动手前必然去除身上一切繁重物件,总不至于特地把钱袋子找出来带着它去杀人。铜板碎银碰撞发出声响,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杀人了吗?”
谁能比杀手门派清雅门的弟子更会做杀手呢?
她负手而立,忽然擡眼望向张申,目光锋锐。
张申被她的目光刺得僵了一瞬,後知後觉得生出荒谬来——不过二十岁的姑娘家,怎麽生出如此压迫的眼神来?
“其次,周学子的尸身我看过,伤口形状很特殊,如果我判断的没错,凶器应当是锥形的。您可以派人去我寝舍搜,我只有能给自己劈劈柴的短弯刀,并没有锥形武器。”
连徐承都忍不住看向了仵作,等待他的证实。
只见仵作擦了擦虚汗,顶着一衆人的目光点头道:“确实如此,伤口是锥形头的利器造成,有些像军中用的破甲锥,但稍有不同,我们将相姑娘寝舍中搜出的武器比对过了,没有这类形状的利器。案发现场也仔细搜过,没有找到凶器。”
堂上堂下一片哗然。
“肃静!”惊堂木一拍,张申脸色一再变化。
相月白趁机道:“第三!若学生当真因与周凌云发生冲突而怀恨在心,那麽我若要动手,绝不会选在国子监,更不会选在青天白日之下。据学生所知,周凌云平日里很少住国子监寝舍,几乎隔两天就要去一次云柳楼。方才仵作已确定周学子死于卯时前後。我若是凶手,为何不待他外出後趁夜动手,何必引火上身?”
“至于我卯时前後人在寝舍的人证……”相月白擡头瞅了瞅上首的那人。
她难得紧张起来,虞子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真的会……
虞子德:“嗯,确如她所说。”
果真!
相月白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起来,下意识望向岑道的方向。
岑道依旧面上一派冷淡,但接收到了她喜悦的讯息,微微颔首。
张申转了身,恭敬地躬身听着。
“本相今晨微服到国子监来探望妹妹,相姑娘的寝舍就在裳裳隔壁,所以我看得见她。”虞子德毫无歉意地跟岑道致了歉,“岑祭酒对不住,私自进入违反了国子监的规矩,这事是本相欠考虑了。”
岑道不客气地应了:“嗯。”
这一“嗯”把在场的大小官员给嗯愣了。
丞相敢说他错了,你就真敢应了?
碰上大楚头号奸相,大家一般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再决定要不要叫板,等掂量完了呢,也就没几个人敢叫板了。
毕竟这位自己分量就很重,平时跟皇上叫起板来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
虞子德缓缓挑了眉,并不生气,语气轻松:“本相跟岑祭酒许久未见,没想到祭酒的直性子还是一如在北境的时候。”
此话一出,衆人皆想起来,这位国子祭酒并不是什麽纯文臣。
回楚都前,他是货真价实立下赫赫军功的武将。
只是岑道除了刚接管国子监那会儿常揍一些纨绔子弟外,行事一直都很低调,久而久之他们便习惯了岑祭酒文绉绉冷淡淡的书生模样。
他在沙场上沉淀下来的那些杀意和戾气,仿佛被完好地收进了躯壳里,死死封住,只有在偶尔才能在隙间觑见一丝鲜活的人味儿。
“下官觉得相生所言理由成立,加之虞相可做人证,足够摆脱嫌疑了。”岑道看着完全不想接丞相的话茬,冷淡地一颔首,“听说有学子提议用水来验证何人跟周生接触过,本官觉得在理,那便不要只相生一人去验,以防万一,全监上下都要验过才行。”
语罢,他展袖起身,目光扫过阶下衆学子:“若无异议,本官先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