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丶
暴怒的风声席卷过枯枝,尸体腐烂的味道直冲入鼻腔。
谢听风赶到山下的时候,大雪骤然落下。
贵族出身的教养刻入骨髓,谢听风在任何时候都维持着端方君子的礼仪,即便是抄着笤帚追着弟子揍,也能在停下来後,依旧鬓发不乱,衣领整洁,随时都能拉到朝会上去展示。
被押着的士兵颤抖着指路:“就丶就是这里……我们在这里把人交丶交过去後,就离开了……”
谢听风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狼狈的时候。
向来整齐的束发胡乱粘在脸颊,鬓角那一缕白发更加乍眼,和大片雪花融得分不清界限。
雪花落得又快又急,薄薄一层白堆起来,掩盖了所有曾出现过的痕迹。
“你……”他嗓子像是被沙砾磨过,语气冰冷,“亲眼看到了,他们动手杀人吗?”
小兵抖得站不住:“回王爷……是丶是吧……但但但我没亲眼看到人断气!王爷饶命丶王爷饶命啊……”
寒光一闪,长剑被“唰”地抽出,还未挥动,手肘就被福叁一把拽住。
“谢听风!”福叁咬牙。
她与谢听风一般高,清晰地看见了这男人眼底即将溃堤的情绪。
“他是北境军中的人,你就算有亲王令也不能无旨杀他!”
否则你会面临什麽,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
凌厉之言混着雪花落地的窸窣,不断回荡拷问着谢听风的心神。
他急促地喘着气,狠狠闭了闭眼。
……没有人会比他更知道。
当年先帝起义夺位,也是从杀了一个军中的小兵开始。
这是楚瑞最恐惧也最忌惮的。
在楚瑞眼里,等同起义。
“你可以激怒那个人。”福叁一只手掐着他肩膀,嗓音沙哑,“但绝不能是现在,一切都等找到小相以後再说。”
……谢听风深深地吐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一松懈,男人眼中将要溃堤的情绪便转化为水痕,湿润了下眼睑。
“如果当年……我不将她带回楚都,或许她就不会卷进这些事来。”那缕白发挡在谢听风眼前,福叁只听见他哽咽的低声。
“清雅门能调来的人都在找,我也一直在找。”福叁叹了口气,“小相是个好孩子,是你在她最容易走歪路的年纪,给了她正确的教导。”
比我要幸运很多。
谢听风隔着散乱的那缕白发望过去。
他知道福叁为什麽会对相月白另眼相待。
小白的确很像年轻时候的绝世杀手。
眼睛很亮,脾气犟护短,心眼柔软,但不妨碍下手狠,偶尔爱搞点恶作剧,堪称一句“调皮捣蛋”。
那是福叁进入宫中後,就再也找不到的自己。
谢听风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与福叁总是不对付,好在有楚瑞这个中间调和的,才勉强和平相处。
後来他与楚瑞嫌隙渐深,福叁也开始很少出现,三人不知从哪一天起,再也没碰过面。
不知为何,谢听风突然有种预感——
或许福叁会比自己更不能接受小白的……
她绝不会允许,与自己相似的火焰再次熄灭。
……
岑家在都城外遭袭的事很快传遍了天下。
而遇袭的主人公此时正着一身苍白的中衣,坐在一间朴素干净的屋子里,脸色和衣衫一样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