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丶
楚正则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父皇了。
他轻轻推开一道门缝,不远不近地注视着榻上的天子。
楚瑞从未对後宫妃子有过真情。
因此也平等地不在乎每一个妃子生下的孩子。
而楚正则之所以为太子,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被生下的。
即便他的母亲是一个位分低微的嫔。
那个低微的嫔妃很快死在了宫斗中,死相不好看,还很狼狈,宫妃们说她是想再生一个健康的儿子飞上枝头做凤凰,吃了太多药,才会猝死在侍寝之後。
楚帝甚至没有看她最後一晚,便嫌恶地令人处理了尸首。
楚正则的身体不好也并不是天生的。
作为皇帝第一个孩子,他从小受到诸多暗害,以至于身体一直很差,常年有馀毒难清。
所以楚帝干脆禁足了他。
楚瑞不在意他,他觉得楚正则柔软胆小,根本不像自己,他觉得自己一定还会有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于是在这种漠视丶放任之下,楚正则的身体一年比一年糟糕。
旧毒带来的痛苦和母亲死在眼前犹如削皮挫骨,改变了他的性情。
那个心底柔软的嫔妃教养出的善良孩子,最终在与圣贤书的常年禁闭中,走向了疯狂。
殿中放了很多火盆,烘得很暖。楚正则站在门外搓了搓冻红的手指,没有叫醒他的父皇。
他垂眸抽了抽嘴角,却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您一直都看不上我,觉得我优柔寡断不像你。”他低声。
那些恶心的话,恶心的眼神,恶心的手段……如附骨之疽。
“可您说,我究竟为什麽会为了一个害死我母亲的皇宫,尽心竭力成为符合它的主人呢?”
我只会恨不得将每一阶白玉台阶都砸碎,碾成粉末。
我会把这肮脏的一切都扔进护城河,让它们流进阴沟里。
皇城里,没人想当人。
那就都去当耗子吧。
楚帝没能如偿所愿,他一生少子嗣,除了楚正则已经成年,还有两个孩子都有残疾,一个公主前些年夭折了。
这两年帝相斗争愈演愈烈,趁着楚帝没空把目光放在东宫,他趁机收拢朝臣,在宫里披着仁君的皮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譬如大理寺少卿郭峤。
但他们都以为他是不同于父皇的明君,并不知道他私底下都在外面干些什麽。
如袁春之流才是他掀翻世道的刀。
殿内的帝王挣扎着坐起身,半是昏沉半是清醒:“徐承,徐承——谁在外面?”
楚正则重新挂上温润君子的笑容,撩袍进门:“儿臣来给父皇请安。”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朕不是说过了,无事不必来请安。徐承呢?”
楚正则恭顺地跪着:“想是去找周家主了。”
“周……那个皇商”楚瑞即便这般昏沉的状态下,也迅速反应过来徐承私自去找周行中意味着什麽。
他顿时大怒,“老东西竟敢背叛朕……竟敢背叛朕!”
砸了茶杯之後,暴怒的老皇帝又重新看见了恭顺的储君。
他目光扫过来,冷笑一声:“你在这里又是做什麽?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背後做的那些事吗?”
楚正则仍跪在地上,低垂视线:“儿臣不明白您在说什麽。”
楚瑞擡起一只手,指着发束王冠的储君:“你……事到如今还跟朕装什麽?你以为你跟朝臣联络,能瞒的过朕的眼睛吗?”
楚正则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本没就打算瞒过楚瑞,朝臣都在爪牙的监视下,他又怎会例外?
于是楚正则轻柔地干脆道:“儿臣可不止做了这麽点事,父皇。不知如今的天下,您和宫内的诸位天潢贵溃们可还满意?”
楚瑞怔然许久才突然想起什麽般,反应过来:“从你杀周家那个学子开始……你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