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缸藏尸案(二)
另一头的沈清沉,依例巡视着固城的商铺,也许是习惯,又或许是职业病,她开始扫视来往的行人。
固城民风淳朴,祖上几辈大抵上也算得作亲戚,在街上行商的,大多是一大家子。沈清沉探着头望向商铺,坐在前头负责吆喝叫卖的多是这家店掌柜的女婿,女儿则是在後头理货。若是不忙,里头的女儿和掌柜便会回屋歇息,由女婿一人打理店铺。若有些家大业大的,家里的奴仆便也会出来帮着理货叫卖。遇上东家心情好,指不定会歇业一天,一家子上山踏春去,生活乐而悠悠。
路遇两家粮铺,倒说这两家奇怪,旁的见了同行,都会避开那条街开店,鲜少会有故意撞上前去的。就算有,也鲜少会有开在正对门。这两家粮铺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沈清沉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接着朝街尾漫步。
在街上转悠了圈,沈清沉觉着有些疲倦,便想着回到驿站与衆人汇合。
【系统提示:提醒宿主有新任务可接取】
【接取地点为:陈家粮铺】
陈家粮铺?若只说陈家粮铺,沈清沉或许未能分得清到底是哪儿,可偏偏她站在街上,观察街旁店铺时擡眼见过两家粮铺的招牌,陈家便是其中的一间。沈清沉原以为来到这样的乡镇,街坊邻里个个慈眉善目,便不会再接取到任务。
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柯南体质。
她依着记忆往回走,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便知道方向确实没错。只要顺着人潮去,她定能找找案发地点,毕竟八卦才是人们的本性。遇着了新鲜事,非不让人听不让人看,那才当真是违反了人性。
可她来得似乎并不是时候,莫说前头的人儿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她想挤进去都难。就算挤进去了,里头也还有个人截了她的胡。那人用食指探着逝者的人中,已无气息。陈掌柜晌午吃了饭,便失了踪,家人在屋里头吆喝着寻他,却依旧没能找着。若非那面档的老板夫婿去买酱油,陈掌柜的女儿到仓库里给他舀些新鲜酿造的酱油,她们也不会发现,那失踪的陈掌柜就沉在这酱油缸里。来不及为污染的酱油惋惜,女婿想要把老丈人从这缸中捞起,奈何陈掌柜的衣物在吸了汁水後变得沉重,无论如何他也使不上劲来。苦无办法,他只好拿来锤子,用力将缸砸破。
这陈掌柜是从缸里捞出来了,里头的酱油却是淹了一地,从仓库溢出门来。女婿正愣怔地抱着老丈人的尸身哭,女儿却已经抄上了锤子,径直走进了对面杨家的店面。她一抡锤子,在杨家粮铺面买米食的客人四散而逃,生怕她殃及池鱼。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宁愿跑远些到城另一头的干粮店去买米面,也莫要在这凑这个热闹。陈家的女儿双眼通红,一边嘴里骂着:“杨家小人,莫要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定扒了你的皮!”说罢锤子瞬间从空中凿下,将乘着米面的货架都砸个细碎。
“陈伶伶你发甚麽疯!”杨家无女,杨家的掌柜只生了个儿子,便也恬着脸顶上前去护着。
“给我滚开!你要拦着我,我便连你的这破驴脑袋也砸了!”说着她便抡起了手中的锤子,往前砸去。
两人的吵闹声太大,已惹得街坊邻里挤满了整条街道,就连衙差也一并闹来了。费了好一番功夫,衙差才将将好分隔开两人。两人虽被衙差分开,却依旧谁也不服谁,非说是杨家的掌柜杀了陈掌柜。巡街的衙差兴许是被两人的争吵声激得烦闷不堪,干脆骂了句:“休要再吵吵了,再吵就跟我回官府去吵。”
谁知这一说,更是触了逆鳞,那陈伶伶伸手便要朝衙差的脑袋舂去,“现在是我爹死了!你还帮着他们!我看咱们固城有你们这帮和事佬也是完犊子咯。”
“你!”押着陈伶伶的衙差嘴上原想骂些什麽,却瞥见了有人溜入了那陈家的仓库,嘴上忙不叠地吼:“谁!进陈家仓库作甚麽!”
衆人听了这架也不吵了,赶忙上前去看那溜进去的男人在做甚麽勾当。只见那男人蹲在满溢酱油的地面,伸手探着陈掌柜的鼻息,确认没了气息,又握住了他的手,双指轻点在上头把脉。衆人只知他是在重复确认陈掌柜的生死,可不知他又为何非得来这一遭,这固城的百姓都觉着那面孔生分。看着他从怀里掏出皮夹,将皮夹摊开在地面上,挑了把趁手的细刀,食指抵在刀背上,伸手便要往那陈掌柜的腰腹上割,陈伶伶这才意识到不对,赶忙冲上前去护住,“这是要作甚麽!死都死了还要受你这一刀!哪有这样对逝者的道理。”
男人半长着嘴巴,原想解释些什麽,看着陈伶伶怒目圆睁,他也便不想争些什麽,只淡淡地将刀刃收回皮夹,用麻绳裹紧实了收回怀中,“姑娘若是不想知道家翁的死因,那在下也不叨扰了。”
“甚麽死因?不就是杨家掌柜杀的麽!还需要甚麽原因?”她根本不需要甚麽原因,她只知道要官差将这杨掌柜收押,好治他杀人的恶行。至于怎麽杀的,什麽时候杀的,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一定是他杀的。
男人擡眸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他原想多留两口气暖肚,可又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走冤枉路,便又将皮夹从怀里取出,耐下心叮嘱道:“你若是想治他的罪,总归是要些证据的,口说无凭,你这般闹挺,不过是给了他趁虚而入的口子。你若是不愿,在下自也不强迫姑娘验尸。只不过姑娘要知道,有时捉住犯人的机会不过就一瞬,从指尖溜走便不会再有了。”他话语酸涩,旁人只觉他别有一番深意,可唯独在陈伶伶眼里,这话是挑衅,是不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身体发肤受之母父,人都死了还要被你这番糟蹋,岂有此理。”无论男人嘴上说什麽,陈伶伶也都听不进去,只扯着他的衣襟赶他走,“出去出去。”
男人悻悻然将皮夹收入怀中,摇着脑袋出了陈家的门。他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街尾走去,却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那张他死也要珍藏在记忆里的脸。
面具最先映入沈清沉的眼帘,紧接着是那紧紧与面具贴合的鼻梁,还有那双怯生生的眸——
是张之儒。
“你。。。”沈清沉面对着久别重逢的张之儒,一瞬竟不知说些什麽才好,只愣怔在原地,簌簌眼睫微颤。
对面的神情也同她一样,错愕,惊喜,可多了一丝失望。他依旧认为,是她抛弃了他,她不要他了。他本不相信爹爹嘴里说的甚麽女人薄情,毕竟娘一往情深,从未有续弦。可是如今他信了,他当真信了。
因为他碰上的正是这麽个薄情的女人。
张之儒只迟疑了一瞬,便扭头一挥衣袖,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他挥袖,是给她机会抓住,可她没有。
他的步履并不算快,沈清沉却依旧没有向前追他。她只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发愣,觉着两人的情与债两清,如今他不想在与她有纠葛了。她不是一个要撕破了脸问答案的人,她只会不争不抢地留在原地,坚信着爱她的人就不会走远。
径直离开的张之儒从陈孝霖的身旁走过,她只觉那人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并没多想,只是站在杨家的店面上踮着脚看向里头。她踮脚四处张望的神情,沈清沉自是注意到了,便也一语不发地走到她的身边。
陈孝霖的个子并不占优势,即使踮起脚也没能看出个一二来,灰心丧气地垂下脑袋,却见着了身旁的沈清沉。她的声音露着欣喜,“殿下!”
“嘘。”沈清沉没有看她,只是依旧看着张之儒远去的方向。
“噢噢。。。低调,孝霖知道。”她顺着沈清沉侧脸的方向看去,眼里满是不解,“怎麽了殿下?”
“没事,你可见着虞鸢了?”沈清沉打算依样画葫芦,让虞鸢接着扮大理寺卿去将这案子要来查办。
可见陈孝霖摇着脑袋,她便知这事儿又得耽搁个一两天。虞鸢身怀绝技,自是不乐意当一个寻常探子的,路遇戏子,她便总是技痒,要露上那麽一手。倒说虞鸢这名字没白起,比起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的李崎,虞鸢真像个断了线的纸鸢。
来到驿站与李崎汇合,她正用手抚着马须,擡眸见着了沈清沉,便颔首问道:“殿下,随时可以啓程了。”
“去寻个客栈吧。”
李崎疑惑地蹙起眉,又望向她身後的陈孝霖,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并没多问那麽一嘴,只缓缓答“是”便去寻个可供落脚的客栈。
倒说是冤家路窄,衆人来到那客栈,张之儒正面对着门口轻掩房门,恰巧就对视上了擡眸的沈清沉。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半分,他依旧选择了垂眸,缓缓将门闭上。只要不看,他便不会心动,久而久之他便会忘了她。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