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冤案(八)
不知过了多久,衆人才把心情收拾好重新开始整理案情。
那卷宗上清楚地记载了当年许昌久病未愈,又是朝中重臣,圣上甚是挂心,因此命人去太医院寻太医赐诊。张京墨被宣召为许昌看诊,却说其只是偶感风寒,又年事已高,才久病未愈,只需开几剂药驱寒即可。同时大理寺接到情报,称太医院有人调换药材谋私,更有人称调换药材的太医是张京墨。保险起见,曾令人将许昌喝过的汤渣带回查验。经查验,其中的药材并非残次品,怀疑张京墨本就对调换药材一事知情,有可能就是在太医院利用药材谋私的太医,责令即日将张京墨收押。若後续无案件进展,则按张京墨偷换太医院药材牟利查办,理应处斩。
“汤渣。。。?”既然是许昌喝过的汤渣,从他喝完到大理寺上门去要这汤渣,这中间可以人为操控的因素太多了。若是知道大理寺要以这个论罪的话,只需要让许昌将汤渣调换,便可以僞造成张京墨本身就对调换药材一事知情的假象。
可问题是,他又怎麽可能会知道大理寺会利用这个汤渣定罪呢?太子做事干净利落,只要不留下其他破绽让大理寺抓住,大理寺能获得的物证大抵就只有太医院搜出的次品药材与这汤渣。即便如此,其中的漏洞仍然存在,大理寺重点侦查张京墨,明显是先入为主,受情报的影响。探员有了怀疑张京墨的心,然後再跟着这条线往下查,为合理证词不惜罔顾逻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先从张京墨入手调查,证据又能够过了上头官员那关,这事自然不会再继续往下查。想必沈池润等人就是利用了这个心理,在宫中散播关于张京墨的谣言,好让她当了他们的替死鬼。
所以串联起整件事,就是太子与许子溪的勾当不知为何被告发到了大理寺,结合他们设局让张京墨替死的行为来看,这事应当是张京墨告发的。本来是为朝廷尽忠,为救宫人才匿名将此事告发,没曾想却被太子反将一军。而後又因案件没有後续进展,圣上又对这件事极为关注,张京墨就此含冤而死。作为她的儿子,张之儒不愿意相信母亲是会谋财害命的人,四处求做官的亲戚能够搭把手为亡母伸冤。可哪有人愿意为了个孤儿得罪太子呢?若非他遇到了沈清沉,恐怕这事将会随着许子溪的事永远掩盖在黄泉下。
听完沈清沉的案件整理,张之儒心中一阵无名火,他握紧了拳重重地打在了柱上,试图用手心的痛来转移掉心上的疼。他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亲白的,是被冤枉的,可他却没有想过,母亲死前居然是这样的绝望。明明是为救人,却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他不禁怀疑从前读过的诗书,忠臣不得善终,佞臣却风生水起,这算是什麽世道?
一双温润的手爬上他的脸,是沈清沉,“之儒,你没事吧。”她正想开口安慰他,可他却猛地向後退了步,惊恐万分的看着她。他看向她伸出悬在半空的手,沈清沉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却见那双手沾染了方才陈孝霖身上的血迹。她悻悻然将手收回,觉着或许他是不想自己的脸上粘上血迹罢了,没有故意要躲她。她依旧蹙着眉关心他,“有了这份卷宗,再加上起居注与吕右作证,你放心,沈池润这次绝对跑不掉了。”她觉得他之所以这样生气,无非也是为了那沈池润,这事她自有办法。
沈清沉想起凡前种种沈池润让她吃的苦,这一次,她要他一次性还回来。这个案子哪怕不能让他人头落地,至少也得落个软禁。脑海里浮现沈池润嚣张的嘴脸,沈清沉觉着喜滋滋的,这次他一定笑不出来了。一直以来与他为敌,沈清沉都想要让他落个教训,这次就当做是清算罢。
“殿下,不好了!”沈清沉正欲将这些证据上呈的时候,听到了殿外传来呼喊声。柯棠慌张地推开了殿门,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神色凄惶。
“是你?”这位是梁皇後身边的宫女,此前她在凯旋宴上曾见过的,“怎麽如此慌张?是父後发生什麽事了吗?”沈清沉与她非亲非故的,若非父後遭遇了什麽事,应该不会贸贸然来她宫中一趟。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手掌猛猛拍自己胸口,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不,不是。。。”
“太。。。太子领军逼宫了!”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将这情报告知沈清沉,“是皇後让奴婢来知会一声公主的。”
“那母上呢?”她知道情况紧急,可也需要了解清楚情况。前脚她刚拿到了沈池润的把柄,後脚沈池润就逼宫?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想来也是他蓄谋造反已久,如今又正好赶上她来宫中调查太医院的冤案,横竖是死,索性就领军逼宫了。
“圣上本在与太保等要臣议事,发觉太子逼宫後太保竟上前用刀挟持圣上!”柯棠说罢,又神色慌张地往门外看去,“殿下还是先随奴婢逃出宫吧,莫要让奴婢难做了。”
沈清沉点点头,与衆人随意收拾了些细软带上马车。柯棠与李崎一起坐在前头,她负责带路,李崎则负责驱车。路上看见金銮殿上烽烟四起,沈清沉的心不由得揪到一处。她自然想要上前去救,可她单枪匹马,到底是血肉之躯,她又能做些什麽呢?唯望母上和父後能够平安无事,虽然这已成了奢望。
太子的军队直接从宫门行进,直指金銮殿。中宫共有四个门,所幸他为求稳,将兵力都集中到了金銮殿周围,并没有分散精力守门。沈清沉等人经柯棠指路,从宫道而出。宫人四处奔走,宫中大乱,没人有闲心去管这条偏僻宫道的车马。很快衆人就出了宫门,看着马车的辙痕离宫殿越来越远,李崎才将车马慢慢缓下来。她望向柯棠,“那你呢。。。?你不随我们走吗?”
柯棠摇摇头,讪笑着看向天边的圆月,“不了,奴婢自幼就在宫里生活,离开了也不知该如何过活。或许会支起小摊做些小买卖罢,反正这宫是回不去了。”有些宫女自幼便生活在宫中,或因家境贫寒,或因母父就是宫人。她们从小便要学会看人眼色,学会做些脏活累活,运气好的或许到了年纪就会放出宫去,凭借着在宫中积攒的银两娶个小郎,至于运气差的。。。这样流离失所,不知方向的日子,她是从来没有过过的。
可李崎却不同,她知道一个小姑娘流浪在外会经历些什麽,可她却没办法再多说什麽安慰人的话,她只哀怨地看着柯棠,沉重地拍着她的肩膀,“保重。”
“有劳大人费心。”她点点头,撑着车衡一跃而下,“也请殿下珍重。”她微笑着站在原地,看着沈清沉的马车渐行渐远。
多亏梁皇後派人来知会她一声,这命沈清沉暂且算是保住了,可她的母上与父後又该如何?看着浩浩汤汤的骑兵入关,沈清沉真为母上捏一把冷汗,这沈池润也不知是蛰伏了多久,暗自筹划了多少阴谋,竟有这般的号召力。倘若他逼宫失败,沈清沉尚且还能够松一口气;可如果他此番逼宫胜利,成功篡位,恐怕沈清沉日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这般仇视她,倘若能够在宫中趁乱将她一并绞杀,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清沉心如乱麻,脸色铁青,陈孝霖看得出她心事重重,自然不敢吱声打扰她的思绪。可那张仵作又为何一直皱着眉,头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是害怕冤枉他亡母的人篡位成功当了皇帝,还是在为别的甚麽烦扰。陈孝霖实在不懂,便叹着气摇摇头,掀了帘子上前去跟李崎并排坐。
可她刚坐下,便看见李崎的眼神也十分虚无,只像游魂一般本能地挥着缰绳,驱车赶回雒州。她觉着自己似乎有点过于乐观了,又或者是殿下口中说的“天真”,她并不觉得这逼宫是什麽大事。做皇帝的,招人妒忌是应该的,只是她唯一不能理解的是,沈池润都已经贵为太子了,又不差这两年,何必这般着急的要逼宫呢?难懂,这世上的事儿太难懂了,她能够想明白的或许就只有明天的三餐吃什麽了。
等沈清沉的车马回到雒州,天才蒙蒙亮,露着青蓝。许段笙显然是被衆人的动静吵醒了,睡眼蒙松地掖着贴肤的外衣便从殿里走出来,“殿下怎回来的这般早?殿下每次去京城,总要待个那麽个半月才回来不是?”
沈清沉板着脸,心里感觉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没有闲情逸致去搭理许段笙,只径直走回殿里,端坐在案前细细思索。许段笙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觉着她是恼了自己,可他向来把握不准这位阴晴不定的妻君到底在想些什麽。他半张着嘴想要问与她一同回来的李崎等人,可看着衆人忧心忡忡的,只有陈孝霖一个睁着眸望他,拉着他半边袖子道:“大驸马。。。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