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冤案(五)
“太子,这麽做会不会太冒险了?”卞枞恭着手,弓着身子垂下脑袋,“倘若这事被陛下知道了。。。”
“住嘴。”沈驰润拈着今日上朝时韦国师参奏的折子,手背的青筋尽显,“母上眼里从来都只有我那个好皇姐,何曾把本太子放在眼里?她跟韦国师交情深,这折子毋用多想,也知道是她做的好事。本太子倒要看看,到底是本太子的手腕硬,还是她的头颅硬。”
卞枞蹙着眉,心里百感交集,“可到底是人命。。。”他知道无论再怎麽劝太子也是无济于事,那人心狠手辣,铲除异己从不会手软。可他还是想抗争些什麽,毕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难道卞太保觉着,这案子让她翻成了,本太子的项上人头还能留吗?”他一气之下重重地将折子甩到卞枞的跟前,不愿再听他任何劝解。他心里清楚,这倒卖药材的人换做是沈清沉,或许母上会留她一命,可如今谋财害命的人偏偏是他。她本就视他为眼中钉,当年若不是皇姐病危,无论如何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他坐。砚国的皇室只有在获得封号後才允许参政议政,若不是皇姐身子不好不爱掺和,哪能轮到他在朝上安插眼线?自打沈清沉的身子利索起来之後,母上就暗暗谋划将太子的位置传与她,这些他都知道。倘若此事让她有了借口将他罢黜甚至处死,岂不正合她意?他在朝中布局,处心积虑地为自己日後的登基铺路,他才不甘心就此将皇位拱手相让。
乌云笼罩着整个永宁宫,沈清沉只手撑在躺椅上休憩,脑袋仍觉着昏昏沉沉。她大抵是病了,也不知是心病,还是身病。等待张之儒与陈孝霖回来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不知不觉间竟在躺椅上睡下。李崎见她没有再辗转反侧,觉着她应该是睡着了,便去要了张厚毯子替她盖上。她望着沈清沉簌簌的睫毛静静地落在颊上,眉毛仍若有若无地皱起,便伸手去轻按她的眉心,想要让她睡得踏实些。
李崎就这样守在沈清沉的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屋外的喊声:“公主!”
“嘘!”她迎上前去,提醒陈孝霖莫要惊扰了她的好梦,“公主刚睡下。”得她叮嘱,陈孝霖才堪堪压制住自己咋咋呼呼的性子。只是这躁动的心是压抑住了,沮丧的神色又爬上了她的脸,李崎伸手去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轻声问道:“怎麽了?是出什麽岔子了吗?”
“那该死的沈驰。。。”
“孝霖!”没等她话说完,李崎便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太子不比公主,公主宅心仁厚,不跟她计较这些礼仪的细枝末节。可太子却不同,出了名的心胸狭隘。若是这话让好事者传到他的耳朵里,恐怕陈孝霖日後的日子不会好过。“这是在宫中,不比寿安宫,千万要谨言慎行。”
“是。。。”她垂下脑袋,声音又降了个半调,“太子先我们一步,将探案记录要走了。”在两人赶到大理寺的时候,那探案记录早就安详地在太子府里躺着了。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这意味着什麽,本来就匮乏的证据雪上加霜。当年涉事的当事人就只有太子一人还活着,倘若没了这份证据,恐怕还原案件就要成了奢望。
“就知道沈驰润这家夥没安什麽好心。”沈清沉的声音从李崎身後传出,衆人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作为团队的主脑,碰到事了毫无疑问是压力最大的。“殿下。。。外头风大,还是回屋暖和些。”李崎搀扶着她坐回躺椅上,看着她不时用手握成拳状,用关节反复揉着太阳穴,心里很不是滋味。
衆人围坐在永宁宫,沉思着希望还有别的什麽办法能够指证太子,抑或是将整个案件还原。“当年参与探案的探员也没找到吗?”物证没了,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人证了。可看着陈孝霖低垂的脑袋,她便知道就连这条路也被沈驰润堵死了。如此说来倒也正常,他向来睚眦必报,怎麽可能还会留他们的活口?倘若是高官,说不定还能留一命了此残生。可当年偏偏就是高官害怕这案子探不成,反落个跟他作对的名声,不愿接这案子,这才让这桩案子沦落到由一些无名无分的探员去勘察。无家世背景,更无地位权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这样的人对于沈驰润来说甚至比拍死一只苍蝇还要容易。她恨这沈驰润一手遮天,可她无可奈何。
“要我说,倒不如故技重施!像上次那样潜入许子溪府中,将案卷偷回,不比坐在这干想要强得多!”上次的行动极大程度地鼓舞了陈孝霖,她自然认为这样的法子这次也可以行得通。
“孝霖,太子府不比许府,哪有那麽容易能让你潜进去,将卷宗带回?”最先开声反对的是李崎,她觉着此举太过铤而走险,并不认为这次也可以依样画葫芦,“殿下觉得呢?”
沈清沉眉头紧锁,李崎说的确实在理,许府的守卫不多,为人又不够机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说不定都不会被发觉。可太子府不同,为了皇储的安危,向来守卫森严,有着严格的换值制度。如果只是趁着换值的空子溜进太子府,几乎是天方夜谭。因为成熟的换值制度一般都会要求上一班的守卫要当值到下一班守卫来到跟前换岗,才算作完全换值。这样想钻空子溜入太子府,只会难上加难。
可是如果不用孝霖的这个法子,还有什麽办法呢?难不成登门拜访直截了当地向他要卷宗吗?他脑子烧糊涂了才会真的心甘情愿地将卷宗给她。有了这卷宗,大致上就可以还原整个案件,以此来向母上弹劾他。他先是利用药材牟利,而後又从中作梗,杀害涉事官员,罪应处斩。这道理沈清沉明白,沈驰润自然也更是清楚。除了直愣愣地向他要卷宗,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利益交换。可问题是,多大的利益才能撬动他的项上人头,愿意跟她交换?这条路更加是行不通了。思来想去,又回到了原点。
似乎除了声东击西地让陈孝霖潜入他府上去偷卷宗以外,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可这到底是私闯太子府,搞不好是要背上行刺太子的罪名的,这对陈孝霖来说实在是天大的考验。她看着眼前眼神坚定的陈孝霖,伸手摸她的脑袋,担心地问道:“你当真有这个信心,去太子府上取这卷宗?”
陈孝霖点点头,她并不知道沈清沉到底在疑虑些什麽,更不知道她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她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着,成功以後她拿着卷宗回到永宁宫,将卷宗亲手交道沈清沉的手里。然後沈清沉就会像往常一样,开心地夸赞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她很喜欢那样的感觉,这让她觉着自己也像沈清沉一样为这个世界做出了贡献。每当被沈清沉摸摸脑袋,她的心尖儿就感觉甜滋滋的,这样的感觉是从前当衙差没有过的。
沈清沉当真改变了她许多,她以前只以为,人生下来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地寻差事,然後找个夫婿,生个一女半儿的,不会再有旁的什麽。可自打她见到了沈清沉,她才发觉,原来女人是可以这样过活的。母亲确实常常教导她,别为了男人把自己的手脚捆了,男人多的是。可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的儿时玩伴或多或少都有了自己的夫婿,她并不知道离了夫婿要怎麽过活,哪怕夫婿也是依赖着她过活。可她看着沈清沉为了黎明百姓破案伸冤,看着她游刃有馀地游走在佞臣间,看着她恣意地散发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她才知道,原来母亲想让她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自打她跟着沈清沉开始,便有意无意地模仿着她的生活习性,学习着她的为人处世。她觉着认真探案的公主殿下当真是迷人,世间万物仿佛都围绕着她转动。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殿下,孝霖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知为何她想要这样跟沈清沉说一次,想要证明给沈清沉看,一路把她带在身边不亏,她从来没有辜负过她的期望。
沈清沉看着她清澈又圆睁的眼,不好再多说什麽,一鼓作气的道理她很了解。她伸手将陈孝霖拉到自己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细心替她整理穿着,从头上的发髻到勾在衣袖上的细丝,她都一一替她整理了。然後盯着她看了很久,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孝霖长大了,本宫很开心。但是一定一定要把本宫的话记在心里,不要轻举妄动。没有十成的把握就接着埋伏,不要轻易出手。卷宗拿不到,本宫自会想别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你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站在本宫面前。”看着陈孝霖转悠的眼珠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只是一味地揉搓着她肉乎的小手。
“放心吧殿下!孝霖知道该怎麽做了!”她欣喜地看着沈清沉嬉笑,觉着她的手特别地温暖。她有些想念自己的母亲了,也不知母亲今日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与父亲去游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