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缸藏尸案(三)
夜里的雨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看着窗外的人心中又因着嘈杂声平添几分烦闷。这个点她本该睡下的,可她辗转悱恻,心中郁郁不安。身旁的许段笙熟睡,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她便穿上了里衣朝推开了方厢门。她的手掌覆在门沿,开门前她有一瞬想起了张之儒。不知怎的,她总觉着开门口能遇着他。
可是遇着了又能如何呢?难道她就能够恬着脸问他为何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非得躲着她吗?她脸皮薄,到底做不出来那样的事儿。房里的空气有些阴郁,沈清沉呆在房间里总觉得不安。不说一夜妻夫百夜恩,张之儒到底不能真的恨上她了吧。她心里鼓足了劲,这才肯拉开那扇门。她左右顾盼,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半吊着的心这才沉下。沈清沉原就不想见他,可不知为何当她打开门,看不着那张脸,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刚出炉的豆腐脑被从中间挖掉一块似的。
一听旁边厢房开门的“吱呀”声,沈清沉就似惊弓之鸟,旋即躲进了房里。她背靠着房门,闭上眼听自己的心跳反复撞击胸腔的声音,“扑通扑通”的。也不知何时那颗心脏像被悬在了自己脑袋上,那阵阵碰撞声,就连耳朵都听的一清二楚。她不该这样的,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怪异。她又不是十五六的少女怀春,怎能接受自己的心像被细绳一样拘着,一端在心头,另一端却被别人握住。
听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沈清沉的心才算是堪堪缓过劲来。她似安抚婴孩般,轻拍自己的胸脯,略带哭腔地发出一声哼,这样的烦闷劲当真是恼人。她长舒口气,又半拉开门,探着脑袋往外瞅。确认了张之儒并不在外头,她才肯走出房门来。
刚开始迈出的几步,沈清沉觉着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四处张望,生怕又似从前那般一会过身便撞上了张之儒。往日她于他有恩,他于她有情,不知羞也不怕臊,可如今。。。见不到那人的影子,沈清沉的胆子自也大了些,迈步朝楼梯走去。她的手掌一轻一重地在扶手上拍着,发出沉闷的“哒哒”声,那是拍打木质凭栏在客栈里的回响。
沈清沉走到门前,不知怎的,便想伸手去接那雨滴。乍暖还寒之时,雨水滴落在沈清沉的手心,顺着她弯曲的手掌一点点滑落。“滴答,滴答”,恍如上天在用雨滴奏曲,拍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滑落,美极了。沈清沉看着自己半张的手掌心愣神,看着雨滴渗入她的指尖,沁入她的皮肤。她闻着山上飘来独特的山水清气,心旷神怡,竟也不自觉地朝前迈着步子。
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子,浸润了她单薄的外衣,湿哒哒的,可沈清沉的心里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在许多。她站在雨中,好像这样雨水就能冲刷掉她的那些思绪,她心里的那些烦闷。她缓缓擡起自己沉重的手,蹙眉擡眸望向天,细丝倾斜地沁入大地,滋润万物生根发芽。忽而心中又起了涟漪,不知是雨滴打在她心头作祟,还是她内心深处的迷茫惊起的波澜。
“你疯了。”沈清沉忽然感觉身後有一股外力,将她往後拉,看着头顶出现的油纸伞,闻着清新空气混杂着的淡淡草药香,她静默地张开口想说些什麽。湿透的头发耷拉在她双颊,粘黏在她脖颈,被水润湿变得皱巴的指腹,这一切都让她很不自在。然而她在雨中,浑然不知。感官上的黏腻促使她离开那把伞,迈步朝外走去,却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拽入怀里。
沈清沉沉默地挨在那人的胸口,脸随着他起伏,听着他胸口一阵乱跳。那人的鼻息并不算沉稳,反倒是不时发出有些恼怒与急促的呼吸声。沈清沉怔在他的怀中,半刻才张开嘴,却又被那人打断,“疯够了吗。”
“不够。”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却被那人撩起,一时气急。说罢她也有些懊悔,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好轻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再说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扶在她後脑的那只手才悻悻然放下,紧接着,是一阵寒意。雨滴打在刚温热的双颊,她才发觉那人静静地将手中的伞丢在一旁,长叹道:“那在下也奉陪。”
她擡眸,雨水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可她知道,那是张之儒。那阵草药香,她忘不掉。她看着雨滴落在他高挺的鼻梁,顺势滑落,渐渐流入他的衣襟。看着他喉结处流过的水迹,又缓缓遁入他的胸膛,腰腹因他怄气而不自觉地起伏,雨水击打在他身上,傲人身段若隐若现。
“。。。”沈清沉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只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自己,憔悴,落魄。她只知他嗔怒,却不知他所为何事。看着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不自觉地瞥向别处。
张之儒伸手抚着她双颊,捧着她的脸,眼里似有波澜,却只一会儿便平静下来。
“。。。松手。”沈清沉被他强迫得只能盯着他看,可她不想看,干脆闭上了眼。
“。。。”那人没有说话,双手缓缓离开了她的脸,弯下腰去捡躺在地上的油纸伞。他将伞里的水扥了扥,又走到沈清沉的身边,把伞塞到她手里。他径直走向了客栈,头也没有回,只用手轻扫肩上的雨滴,见衣襟早已湿透,便作罢,直冲冲地上了楼。
沈清沉站在雨里,咪蒙着眼望向客栈,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哪怕直到他站在房门前,也并未擡眼看过她。是他不要她了,她如今才认清。
次日,虞鸢先行上衙门,依样画葫芦将案子要来查办。在一旁陪同的沈清沉不禁打了个喷嚏,双手抱住自己双臂摩挲,哆嗦着身子。李崎被她的喷嚏声惊扰,偏过头问:“殿。。。”她原想说殿下,可看着身边的官差,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小姐。。。身子无碍吧?”
“不打紧,或许只是偶感风寒。”沈清沉吸吸鼻子,勉强笑道。
县令恭送着虞鸢出门,“这尸体下官昨日已经令人取来了,仵作也该请来了,大人跟下官这边走便是。”沈清沉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跟在後头,不时看向昨日张之儒握过的手发愣。
“有劳了。”虞鸢颔首,被领着来到後院,看着因被浸泡而臃肿的尸体,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看着县令退下,沈清沉才准备走上前去触碰那尸身。
尸体的腰腹处早已被剖开,面部也略微仰起,口鼻处沁入的酱油渍仍有残留。陈掌柜的手掌微微握拳,脸上的赤红色十分吓人。沈清沉一时不知该从何验起,这样的事儿向来是张之儒做的。
“。。。尸身在下已经验过了。”顺着声音望去,沈清沉见到那种曾经令人很是安心的脸,他脸色铁青,只朝着虞鸢说话。
虞鸢疑惑地擡起眉,一时看向沈清沉,一时又看向盯着她的张之儒,“。。。”
“死者腹部肿胀,确为溺水,然则观其口鼻,视其脸色,应为遭他人倒提水溺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虞鸢,自顾自地说着。虽不是说与她听的,可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她也只知痴痴地点头。
“。。。”沈清沉擡眸看着他望向虞鸢的神情,读不出一丝人情味。她回过身去,不愿再与他对视。
看着她转身,张之儒眼波微动,却又轻咳两声便从怀里取了针线替逝者缝合。他手中的动作利索,嘴上却黏糊地呢喃:“。。。驱寒的药,今早抓的。”说罢又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从地上拎起两捆药材,那药材已经提前研磨成粉,包在纸中,捆得紧实,“三碗水一包药煎制半个时辰。”
李崎瞥向沈清沉,见她没有要动的意思,便点点头迎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两捆药材,“有劳张仵作费心。”
“。。。”他没有应答,只是接着低下头去细细缝合。不一会,腰腹处的裂口便被重新缝上,他刻意藏了针脚,是为了避免家属的不安,“好了,在下告退。”
看着张之儒路过自己的身旁,沈清沉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站住。”
“。。。”他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拳头,挤出难看的笑意回过身望她,“还有事要吩咐在下吗?”
“我跟你之间就只剩这些事儿了吗?”
“。。。”他难得挤出的笑也被一并湮灭,“嗯。”
看沈清沉错愕地愣怔在原地,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觉着自己难得冰冻住的心几乎要被融化,可她。。。他一紧喉结,把心一横,“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走罢,都走罢。她向来不会勉强别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殿下。。。”李崎想上前安慰她,却不知说些甚麽才好。
“无碍,”沈清沉不想要任何人的可怜,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心腹,“走吧,去陈家干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