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婳朝他点点头,目光含着不舍在他身上流连。时间不早了,一会儿福晋还要带着府上衆人在贝勒府门口送行,两人目光对视不过一瞬,便匆匆分开。
贝勒府门口的送行就显得比西小院声势浩大多了。四爷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简单同福晋嘱咐了几句,看了立在旁边的年婳一眼,带着侍卫太监头也不回地打马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烟雨江南,画桥楼阁。
城外一处气派又不失雅致的庄子里,康熙正拖着病体听太子汇报近日来朝中的要事。
这还是这麽多年康熙第一次生这麽严重的病,他本来都准备啓程了,谁知六日前突然开始腹泻不止,随行的太医换了好几次方子都不见效,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一圈。
好在几个儿子都跟在他身边,在他生病的这几日老大和老三都在周围城镇忙着寻访名医,太子和老八负责在病榻前侍奉,两人轮流值夜伺候汤药,一时之间倒算是孝心感人。
可康熙是何许人也,越是这种感动人心的时刻,他越是心中不安。
他除了是太子的父亲,他还是这个天下的君主,他宁肯不要这病榻前的感动场面,也不会让自己在虚弱的时刻感受到威胁。
于是在太子又一次扶起他准备喂药时,康熙盯着太子布满担忧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出去吧,让老八进来伺候,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老八年纪小,他不怕累。”
一旁的梁九功瞬间便明白了万岁爷话里的意思,略微怔愣後不动声色地朝太子弯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太子殿下,既然万岁爷体谅您,您就随奴才去後面厢房歇着吧。”
太子的面色几乎可以用不可置信来形容了。
这几日他因为皇阿玛的病吃不好睡不好,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皇阿玛的龙体,可方才皇阿玛是什麽意思,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忌惮防备他吗?
皇阿玛宁愿相信老八,也不愿意相信他这个被放自己亲手养大的太子吗?
太子的耳边轰隆隆的,他感觉这比皇阿玛当衆抽了自己一巴掌还要令人痛苦。
“谙达,皇阿玛竟然防备我到如此地步吗?那他当初为何要立我呢,让我当个普普通通的皇子或许比现在要好。。。。。。”太子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那紧闭的房门,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想要把这话说给谁听。
这不是太子第一次这麽问了,这话已经在他心中盘旋了许多年,只是时至今日才终于问了出来。
“太子爷诶!这话可说不得啊!”梁九功飞快地朝身後看了一眼,估摸着万岁爷应该听不到此处的对话,一边扶着太子往远处走一遍叮嘱:“都这种时候了,您更该小心行事,万岁爷只是现在病中糊涂了,等他病愈了会想明白的。”
话是这麽说,只是无论说话的人还是听者都不怎麽信。
太子苦笑一声,冲梁九功摆了摆手朝自己居住的厢房去了。
望着太子灰突突的背影,梁九功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初三藩战事吃紧,朝中对当今圣上的决策怨声载道,尤其是那帮汉臣叫的最凶。当时皇上根基不稳,一半是为了拉拢汉臣,一半是为了稳定人心,便循着汉人的规矩立了本朝第一位太子。
皇上思念早逝的先皇後,对太子这个嫡子疼爱有加,这本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但奈何随着皇上这位子越坐越牢,太子这个存在便变得碍眼起来。
从立太子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这个依循汉人制度的太子不会讨到满洲贵族的欢心,可太子又偏偏是个火爆易怒的性子,在汉人朝臣那里也不受待见。这样一来,太子反倒成了在朝中孤立无援的那个。
梁九功立在原地满怀感叹地想,或许这种处境正是皇上想看到的。
先帝当年宠爱董鄂妃,对年幼的圣上本就没什麽照顾,佟佳太後又早逝,在这样无额娘阿玛扶持丶群狼环伺环境中长起来的皇上,哪里会无视潜在的威胁?即便这个威胁是自己的亲儿子。
梁九功跟了皇上这麽多年,也算是摸清了皇上的性子,故而对于眼前太子,除了叹息可怜,再没有别的办法。
只盼着皇上病愈後出现转机吧,可转机真的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