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熙出宫一趟,结识了些武将家的女孩。
「我只觉得和她们脾气还相投些,」明熙说,「有几个老儒生的女儿,说话声音都比旁人小。我问她们读书是为了什麽,她们居然说为了贞静。」
我问:「那武将家的女儿说为了什麽?」
「倒没说,」明熙扑哧笑了,「她们说不喜欢读书。这多直白!」
伴读人选大概划了一个范围,明熙决定请她们进宫住几天,再做观察,这事她直接去找了江慎,绕过皇後。等凤仪宫接到消息,日子都定下来了。
「皇後娘娘为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滴翠与我说,「杯盘儿是摔了几个的。」
我说:「她毕竟是中宫。」
皇上在女训上下了皇後的面子,宫内事务上也插手,这实际上已经违背了天家夫妻的权力分配。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道理站在皇後那一边。
而道理有时候是很强大的东西。道理是弱者的武器。
我对明熙说:「你以後再做这样的事,要先和我商量,好吗?」
明熙应下来。我没说清,她也已经完全懂了我心中所想:「母妃,无论如何,皇後娘娘都已经不喜我了。」
我怔了一下,握住她的小手:「但是我们要把该做的事做好,好吗?」
那天晚上,我紧紧抱着江慎,用力得好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他有些惊诧,但似乎很受用。我们像从前一样聊天,我问起他的改革,他向我抱怨朝臣不懂他的苦心丶既得利益阶层的顽固。
我的身子早就不适合同房了,即使努力适应,也会感到剧烈的疼痛。
但我想起太後关于宠妃的教诲,要体贴他的心思,要懂得他,而不能过分懂得。
我想我真是天造宠妃,我和他曾经在同一个知识体系下接受教育,而现在我又被他完全抛在身後。没有人能像我一样以这个程度懂得他了。
江慎问:「今天怎麽这麽开心?」
陛下啊,这是一种劫後馀生的庆幸。这是一种蒙着眼走到深渊旁边,却发现仍然有机会补救的狂喜。你怎麽会明白?
我居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江慎把一个公主丶一个幼童捧到了不属于她的位置,捧到了让嫡母忌恨的程度,而这个位置没有任何制度丶礼法丶传统丶道理支撑,全凭帝王的恩宠。
有朝一日帝王的恩宠缺位,她会摔得有多惨?
我还以为那是父爱,看不见明熙身後的深渊巨口。
和父爱有关吗?有关。可是我们——被置于股掌之下的我们,没有资格去考虑这种关联的分寸。
我说:「江慎……我很想你。」
下一秒,就换我被紧紧地拥入他怀中。江慎依然喜欢把头埋在我颈间,他的声音,在我最脆弱的所在响起:
「陆颐,我也很想你。」
黑暗里,我的脉搏剧烈颤动。我无端地想起与他的第一次牵手。多少年过去我终于明白,能産生这种影响的,除了心动,原来还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