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为她掖好被角,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会替你找到解药。”
沈青筠自嘲道:“没用的,沈忌配好这个毒後,就杀了配毒的医师,只有他知道方子,旁人,连用了哪几味药都不知道,又怎麽解毒?”
齐冷指节都捏到泛白,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年解不了,十年总解得了,我就不信,集大齐全国之力,还解不了你的毒。”
“十年……”沈青筠似乎听到很可笑的笑话一般,她喃喃道:“十年……齐冷,你知晓十年後,我会变成什麽样子吗?”
齐冷拧眉,沈青筠轻笑道:“只要沈忌不给我解药,我就会每月腹痛难忍,一年後,我会嘴不能言,两年後,我会腿不能行,三年後,我全身都无法动弹了,我会变成一个废人,我的容貌会变得枯槁丑陋,我的四肢会痪瘫萎缩,我除了躺在床上动动眼珠子,我什麽都做不到。”
她讥讽道:“你知道这个毒,最残忍的地方在哪里吗?就是让你清醒的看着,那些曾经对你如珠如宝的男人,对你承诺一生一世的男人,在你容貌不再後,在你形如活死人後,会是如何对待你?你能看到他们脸上的厌恶神情,能听到他们的嫌弃之语,你想流泪,但是你流的泪已经不是美人梨花带雨,而是丑妇寝陋难言,你激不起他们半点怜惜,只让他们盼望着你赶紧死去。你是想死啊,但是你却死不了,你只能每日每日受着折磨,不得解脱。”
沈青筠的话,让齐冷逐渐震惊到眼眸瞪大,他从来没有想过,世间还有这麽诛心的毒!沈忌这个畜生,他真是将人心玩弄到了极点!
沈青筠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沈忌就偏偏给她下这种毒,让她每时每刻都处于被抛弃的惶恐的之中,她愈发再不敢相信人,她只能一辈子被他掌控。
齐冷似乎想到什麽,他急促问道:“既然沈忌今生给你下了这毒,那上一世,他一定也给你下了,但你还是将沈忌父子设计进了刑场,难道你当时拿到解药了吗?”
齐冷忽想起沈忌父子死後,沈青筠愈发病怏怏的模样,他摇头道:“不,你没拿到。”
他心中忽然涌现一个不好的臆想,这臆想让他一把抓起沈青筠的手,质问她:“杨絮,你前世,你到底是怎麽死的?”
沈青筠却挣脱了他的手,齐冷抓的并不重,他不敢弄疼她,她微微一挣,就挣开了。
她神情平静道:“你不是知晓吗?”
“你是自尽而死,我知晓,但,你到底是为何自尽?”齐冷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为皇兄自尽的,你是中了毒,无药可解,你不想面对自己毒发的结局,所以才自尽的!”
他想到前世福宁殿中蜿蜒的鲜血,喉咙忽哽咽了,向来有泪不轻弹的人,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你就这麽不信任我麽?你凭什麽认为,你毒发之後,容貌不再,我就一定会抛弃你,而不是会不离不弃,于全天下为你遍寻解药?”
沈青筠看着他的眼泪,她奇异地笑了:“齐冷,我为何要信任你?你扪心自问,前世,你值得我信任麽?”
他招呼都不打就领回穆雨烟为妾,他问都不问就将她送上回沈府的马车,他忽略了她为何不沾荤腥却会做羊肉羹,忽略了她为何一生顺遂却总是多愁善感,这样的他,让沈青筠如何相信他会在她痪瘫在床时,会对她不离不弃?
她无法面对毒发後所有人怜悯的眼光,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她报了仇,她让沈家父子身败名裂,身首异处,让害她的牙婆和慈幼局主事都得了报应,她还欠一个恩,她恢复了太子名誉,让陷害太子的魏王伏了诛,恩已报,仇已了,她不是任人掌控的沈青筠了,她是干干净净的杨絮了。
于是,她选择了死亡,这是她为自己设定的结局,就让沈忌为她设定的那个结局,随着沈忌的人头落地,和沈忌一起下地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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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冷终于走了。
他呆不下去了。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就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了。
他抿着唇,大步离开卧房,然後,回到自己的书房,让下人送上最烈的酒。
他一坛一坛的喝,直到喝到醉眼朦胧,但心中的郁结之情却半点都没有纾解,他一摔酒坛,便拿着剑,去院中舞剑。
剑影闪烁,气吞万里山河,就如同长剑的主人前世沙场点兵,率大齐男儿逐胡骑出漠北一般,一片落叶飞到剑锋,被剑气劈成两半,长剑未停,但当特地栽的杨树一片飞絮落到剑锋时,也被劈成两半。
齐冷怔住,他将剑一把插在地上,单膝跪下,去捡那片杨絮。
但杨絮已经碎了,就算捡起来,也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齐冷咬着牙,极度的复杂心绪下,他手掌去握剑刃,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下,剧痛之中,他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些。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啊。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让她无法信任他,他根本不知道同床共枕的时候,他的妻子,是如何惶恐不安,夜夜难寐。
而他,在她死後,反而耿耿于怀,更怨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自尽,可其实,她自尽,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一件件一桩桩,让她慢慢寒了心,让她不愿信任他这个丈夫,最终选择了自己能够掌控的结局。
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