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桑桑的事,与我何干?”
潜台词是——桑家桑桑当家,这种理由,对他没用。
月婵忍不住叹了一声。
桑瑱太固执了,与自己一样固执,说服他放弃自己,就像说服自己原谅他一样,难如登天。
在那个梦中,她曾无数次想过回头,想过放下一切与他重新开始。
可现实真让她回头,她又做不到。信任这个东西,一旦被辜负,便很难给出第二次。
月婵冷笑:“那我也偏不呢?”
偏不原谅你呢?
桑瑱举起酒坛,仰头猛灌了几口,眼中没有丝毫动摇。
“那便等。”
等到你原谅为止。
月婵的心不自觉收紧,她盯着他:“等不到呢?”
桑瑱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他的声音不算很大,却如一记重锤,砸在月婵心头。
“那便死。”
月婵手一抖,杯中桃花酿悉数洒在了衣裙上,酒液顺着布料晕出一片深色痕迹。
等不到,那便死,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结局。
月婵没有再说话,垂着眼眸,陷入了沉思。桑瑱亦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喝酒,干喝酒。
满桌的山珍海味,两人竟是未动分毫。
场面陷入了僵持之中。
石桌上,镂空的琉璃灯泛着荧荧火光,几只飞蛾从暗影中飞来,义无反顾地朝火光撞去。
月婵见状,擡手甩了甩衣袖,飞蛾被驱逐到远方。
桑瑱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追随着飞蛾,落入院中不远处一株盛放的桃花树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胭粉色的花瓣在夜风中随风摇曳。
他想起那年,他教她“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後来,她果真如那句诗所言,穿着嫁衣,差点嫁给了自己。
只是阴差阳错,他亲手搞砸了一切,如今想来,也不过是自食其果。
桑瑱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缓缓开口:“你不愿意回头,我理解。当初是我不好,我不求与你再续前缘,只希望能留在你身边,远远地看着你。只要你能答应,我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月婵微微一愣,道歉之词,她其实听过很多次,但“为奴为婢”,却是头一回听到。
她忍不住笑了,嘲讽道:“扬城桑家风光无限的‘灵医妙手’,不仅为了我屈尊来容城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师,竟还要来做我的奴婢?”
桑瑱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六年的等待,早已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击得粉碎,他爱的人与别的女子不同,不会原谅便是真的不原谅,他已不敢再奢求更多。
月婵目光如刀,问:“一辈子为奴为婢?一辈子远远看着?一辈子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
桑瑱喉结滚动了一下:“可以。”
月婵勾起一抹冷笑:“可以发毒誓吗?”
桑瑱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要碎了,他红着眼眶,压下喉间的哽咽,勉强点头:“可以。”
月婵的问题愈发尖锐,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脏。
“一辈子以奴仆的身份跟在我身边,看着我与别人结为夫妻,生儿育女,这样也可以?”
此话一出,桑瑱那颗碎裂的心,仿佛又被巨石碾过,直接化成了一滩烂泥。
他躲闪着不去看她逼视的目光,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不情不愿地开口:“也……可以。”
月婵当然不信,眉梢微挑:“真的?”
桑瑱喉头一甜,一股腥甜的血气涌了上来,他嘴唇微微颤动,“可以”二字终是再也说不出口。
怎麽可能可以?
怎麽可能接受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可自己刚刚才说,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做个奴婢就好了。
一个下人,又有什麽资格要求主人为自己终身不嫁?
口中血腥味愈发浓烈,桑瑱攥紧双拳,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月婵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男子,闭了闭眼,叹道:“回去吧,桑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去找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我希望你能幸福。”
这是梦中未曾来得及说出口的祝愿,这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桑瑱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滚落;喉头强忍的鲜血,也没能控制好,一口喷出,悉数落入那半碗没来得及吃完的长寿面中。
月婵见状,心头一痛,她用力抓紧衣袖,努力不去说关心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碗染血的面条。
雪白的面条已经被染成了不属于它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