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些讶异,这些年,武德帝一直不放心他,更没有说一定会让他即位,他甚至怀疑,在朝中清流党的教唆下,武德帝会将帝位传给献王。
可若是武德帝嘱咐孟简之教导于他,便是替他谋选重臣,有心栽培他即位。虽然武德帝不会现在就将亲军都尉府全权交到他手中,但这已然难得。
太子一时心花怒放,站起身,俯视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男人,笑道,太子笑道,“孤懂了,孟大人舟车劳顿,可需要去孤的小筑歇歇,小筑有温泉美酒,最是解乏。”
孟简之却依旧俯身跪着,“多谢殿下美意,可……臣请殿下速命随行太医,前往汝宁,救万千庶民于水火。”
太子拍了拍脑子,“瞧孤这记性,竟把此事忘了。”太子笑了笑,看向他的神色柔和起来,“人人都说咱这位新任的校曹大人冷面无情,看来倒不尽然。孟大人放心,汝宁的子民,亦是孤的子民,孤这就命太医亲去汝宁。”
“臣替汝宁百姓,谢殿下。”
“以後,孟大人莫要与孤如此见外,大人不如在胶州行宫多住数日,孤好好款待宽带大人。”太子拉着他的手让他起身。
“臣尚有都尉府事务在身,不好再在胶州逗留了。”
“瞧瞧,霍风虽身受重伤,但还未离世呢,父皇就已经把重任交托于你,不允许你赋闲戴孝,也不许你好好休息休息,孟大人自己可要好好关照自己的身子!切勿太过操劳。”太子见他执意要走,便也不好再多留。
孟简之敷衍着他,除了行宫,便行色匆匆带着那太医从胶州一路出来。
“孟大人,孟大人……您这麽急干嘛?”太医道。
孟简之转身,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向太医嘱咐道。“骑着马,连夜赶往汝宁,算算这里的路程到汝宁,快马昼夜兼程就是三个日夜,你若晚到一个时辰,我必让你阖家为汝宁枉死的人偿命。”
“三个日夜,我就是不拉不撒……”那太医正蹙着眉头试图提出异议。
孟简之拂手不欲听他多言,“话我已经说了,您尽可以骑着马悠哉哉去汝宁,待数日後试试我的话作不作真!”
那太医变了脸色,不敢再与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相对峙,一蹬马肚,飞快而去。
孟简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眉间萧索。
上辈子,孟简之从太子口中听说汝宁起了时疫,曾亲自带着风离赶到汝宁,可他知道汝宁时疫时已经晚了,从胶州赶往汝宁,顾翁戎已因护着学子,死在那帮佣兵刀下,他回天无力。
他又沿着汝宁出城各路寻六娘,最後终于在汝宁去临安的路上,寻到了她,索性……她是安然无恙的。
他便默默跟在她身後,看着她在临安住脚,看着她在顾翁戎去世後忍泪照顾顾大娘。
後来,看着她带着顾大娘到了京都,被拒绝三次後终于考到王维安门下学医,她如愿做了京都城的小医女。再後来……
他却已经很少在她身上看到幼时明烂的笑意。他不知道,这是否还是她想要的生活。他以为,他疏远她,会让她舒心,她早晚觅得如意郎君,如她当年所说的那样,过上简单安宁的日子。
可,他也许都错了。她最终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遗憾,而这一切都该由他来挽回。
他似乎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她,他想见她,他真的很想见她。
上辈子最後的那十年,他几乎不曾与她多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她的药房里,会说一句,“要一包决明子。”他不敢希冀太多,只是与她多说一句话,也很好。
他变得越来越卑微而克制,可他的卑微而克制,却没有换来她的愉悦安宁。
孟简之摸了摸袖笼中的银锁。若照着上一世的情形,她不会有危险,可他心中仍然不安。
毕竟,上辈子,皇帝也并没有南巡去寻肖臣毅後人。
直到後来武德帝去世,太子登基,武德帝当年派出去的那一小支寻找肖臣毅後人的暗卫,才带来了一个有关肖臣毅後人的消息回来,而这消息震得他指尖轻颤。
六娘见顾翁戎湮没在了夜色中,站在原地良久,直到玥娘远远地唤她。
“六娘,你别担心,也许顾大叔没有事的,我们得走了,就要入夜了,待在这里不安全。”
六娘回头看了眼官道,确实有零星的人从汝宁陆续走出来,想必是听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擦了下湿润的眼角,看向玥娘拉过她和曹娘子的手,“快要入夜了,你和曹大娘不能在外面待着,上马车一起吧。”
玥娘摇摇头,六娘却说,“你们的脉象看起来没事,你放心,我不会拿阿娘的身子来赌的,你们相信我,如今我们除了彼此还能依靠谁呢?”
玥娘和曹娘子只得跟着她上了车。
六娘打起帘子,看向顾大娘在失神,她道,“阿娘,你怎麽不拦着阿爹呢……”
顾大娘垂眸敛目坐在软垫之上,眉梢唇角微微耷拉下来,似是只能勉强坐在这里,再无旁的气力,她轻轻嗟叹一声。
“事关他的那些学生,他不看着他们平安无事,怎麽可能跟着我们走,这就是你阿爹的选择,我只能尊重他的选择……”她扬了下眉梢,试图遮住她嫣红着眼角的狼狈,“六娘……莫挡了旁人的路,走吧……”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们的马车始终在官道上,开始有人催他们赶紧上路。“走不走啊,不走能不能把路让开。”
这些很多是从汝宁逃出来的人群,他们自顾不暇,只顾从那里飞快地逃离,而顾翁戎已然决绝地逆着人流赶了回去。顾大娘已然闭上眼睛,默默地坐在那里,她接受了他的选择,接受了她的命运,她只能希冀上天眷顾于顾翁戎。
六娘攥着缰绳,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好想追上顾翁戎,她不能让顾翁戎一个人留在那里,既是一家人,该同进同退!
可她已经望不到顾翁戎的身影,她不能带着阿娘回汝宁!阿爹说的没错,阿爹好不容易将她们带出来,她得照顾好阿娘……
已经没有办法再耽误了,她回转身来,手紧紧地攥住缰绳,直到绳子将手勒出一道道得伤痕。
她将唇角近乎咬破,她扬了扬鞭子,狠狠地落在马上,马吃痛飞快地向前而去,试图将兵荒马乱远远地抛在身後,六娘眼中却渐渐模糊,泪水盈在眼角,她有些看不清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