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後腰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在做梦。匕首横在脖颈上也觉不出恐惧,因为他的後背紧贴着母妃的怀抱,他只是茫然地想,为什麽?
母妃为什麽要这麽对他?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麽?
新安郡王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嘴唇动了动,连带着下巴上的胡须都在颤。此时否认似乎也没什麽用处了,他闭了闭眼睛,整个人缩成了核桃似的一团:“……你怎麽知道的?你什麽时候知道的?”
白素锦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匕首在卫直脖颈上带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尖声道:“所以我和殿下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你杀了?!我杀了你!”
她朝着新安郡王扑了过去,这下卫直连可以依靠的怀抱都没有了,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他感觉到有风从喉咙里灌进来,耳朵仍能听见他们的话,可一向还算灵敏的脑子却听不懂那话的含义了。
卫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素锦,看着她被新安郡王的小厮推开抢下匕首,嗫嚅着动了动唇,吐出一个没有声音的字眼。
“娘。”
你为什麽这麽对我呀……
在无尽的困惑与疑问中,他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
即便将裙角系了起来,萧景姝等人的路还是被绊住了。
前头有几个人,熟悉的人,公仪仇身边的人。
李顺将背上的卫登扔了下去,盯着他们,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咱们都是有交情的人,谁也不想打谁。”他用商量的口吻道,“直接放我们过去怎麽样?反正眼下郎君不在,你们把我们放过去他也不知道。”
为首的侍卫同样拔出了佩剑:“李叔,得罪了。”
李顺骂了一声:“一群死脑筋。”
……
见小厮抢过了白素锦手中的匕首,新安郡王的心才落下了几分。他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卫直,终于後知後觉地伤心起来:“我的儿……”
“你这哭得也太晚了些。”公仪仇终于舍得放下筷子,轻声细语道,“你的小儿子,刚生下来就死了啊——还是你亲自下的命令呢。”
新安郡王僵硬地转身看向他,终于意识到这场闹剧的主导者不是白素锦,而是这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丶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他哑声问:“……你是谁?”
被小厮按在地上的白素锦缓缓擡起头:“……先生?你在说什麽?”
“我是谁?”公仪仇笑了笑,“我不早就告诉过你们麽?我是复仇的人。”
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愉悦地敲打着:“你十几年前那位宠妾……到底是年纪小,几句话就能被说动,轻易就起了李代桃僵让自己的孩子做‘太子遗孤’的念头,还把你这老东西也给劝服了。”
犹记得当年,他带着一二侍从在尸骨堆里找武德太子的尸身时,遇上了白素锦。
白素锦看起来不清楚主帅的头颅会被突厥人割去当战利品,还在翻那些相对完好的尸身,因有孕动作不便还险些被游荡的突厥奇兵发现。
他刚死了个大仇人心情不错,便顺手救下了她,提点她去无头的尸体里找。
在白素锦费力翻找尸体时,他漫不经心地想,武德太子一直随身带着玉玺,找到他的尸体後拿走玉玺就可将尸身挫骨扬灰。至于他这个有孕的侧妃……眼下杀了也觉不出多少乐趣,可以养养再下手。
在将武德太子的布防图暗中透露给了突厥那边後,他就开始寻找下一个动手的目标了。新安郡王便是其中之一,他“老来得子”的消息也不是秘密,算算那未出世的孩子和白素锦肚子里这个应当差不多大。
于是他以太子幕僚的身份带着白素锦去“投奔”了新安郡王,那算好好戏耍一番这胆小如鼠的老匹夫。
“看见侧妃在翻尸体的时候我就想,人不可能一辈子胆子都小。”公仪仇道,“果然,你当了一辈子缩头乌龟,也有想伸伸头的时候——也是,我一个残废,她一个寡妇,玉玺还交到了你们手里。没有丝毫能威胁到你的地方,胆子大一次有又何妨?”
新安郡王喉咙里发出“嗬丶嗬”的急喘,擡手指着公仪仇道:“你……你……”
他气得不清,手已经要擡不起来了,于是公仪仇宽宏大量地没有让钟越去掰断他的手指,只是继续道:“只是你可能没想到,这辈子胆大一次的结果,不是给家里谋一个皇位,而是亲自下令杀了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
“你选的那个侍女实在不怎麽样,做事时胆战心惊,稍微听到点动静就要藏起来,根本没发觉自己压根没调包成功。”公仪仇故作怜悯地看着新安郡王,“你也不该因为怕走漏消息,在宠妾生産後就立刻杀了她和稳婆。不然她们就能告诉你,你的小儿子生下来脚心里有三颗痣,这样下手的时候也不至于杀错人。”
新安郡王目眦欲裂,想骂他,一口气却噎在喉咙里怎麽也吐不出来,难受地倒仰过去。
一旁按着白素锦的小厮已经被这一连串的消息吓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去搀扶他。新安郡王像砧板上的鱼一般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
他的胸膛鼓动地越来越急促,像是冬日树上随风摆动的最後一片枯叶,在剧烈地摇晃後猛然断裂,跌下枝头,归于尘土。
这个卫氏皇族如今最年长的老头子,被活生生地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