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美滋滋地捧着一个大海碗回来了。
萧不言已经用完了晚膳,并没有歇息,而是亲自带着阿索去後山捕猎了。
剑南的春夜并不寒凉,连风都是轻柔的。萧不言坐在合抱粗的凤凰木上,漫不经心地摘下一片树叶,随手弹了出去。
隐没在草丛里的一条蛇被钉在了地上,窝在树脚的阿索步履蹒跚地挪了过去,模样颇为惨不忍睹。
萧不言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今日住进了前院的两个人。
若非这难解的蛊毒与那个巫婴不似中原武功的身法,他是半分也不信巫……乌皎口中的说辞的。
她乌发如缎齿洁如贝,比他见过的一些贵妇人养得还要好,可偏偏肤色微黄,想来应当刻意遮掩了。
一颦一笑倒是很灵动,应当没有戴面具易容,不过也不能确定——他还是对苗疆的手段所知甚少。
说自己饱经磨难,可偏偏眼睛里还带着不谙世事。巫婴比她略好一些,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想来被拘禁应当是真的,但却没怎麽吃过什麽苦头。
瞧平日里相处,应当不是姐妹,更像关系好的主仆。
且虽说她会做一手长安菜式,但绝不是来自长安,不然自己不会不认得这二人。
这就又同她自己的说辞对不上了,哪个主家会教从苗疆抓来的奴仆学厨艺?不怕被毒死麽?
诸多疑点顷刻间在脑海中掠过,萧不言却没有再深思。
有疑点又能怎麽样呢?总归现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麽浪花来。
琅琊,山中别院。
一向紧闭的佛堂大门此时却轰然大敞,公仪仇坐在佛堂门前,注视着那个跪在佛前的清瘦人影,眉眼间渐渐染上阴鸷。
“七娘有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想来是那个苗女藏了本事。”他冷声道,“当初我就不该心软。”
他又回忆起四年前自己暂居别庄时,部下刚好送来了几个捕获的苗人。巫婴是最小的一个,被毒哑了嗓子还打断了双腿,一丝用处也没有。
在他命人将巫婴带下去处理掉时,一直不敢上前的七娘跑了出来,跪在了他脚边。
“先生……”她眼中带着哀求,话语都打着颤,“能不能……能不能求先生留下她陪我……”
他从身侧人手中接过戒尺,已经在想这次这麽不听话,该抽多少下才能长记性。
她呜咽了一声:“她的腿都断了……实在是丶实在是……”
公仪仇的手缓缓收紧,抵在唇边重重咳嗽了起来,他身後因办事不力瘦脱了形的钟越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那些困扰了钟越数日的红疹,已经在近日慢慢散尽了。
“带韦夫人去罢。”公仪仇阖上了眼,“继续找七娘——从未出过门的人,怎麽可能会这麽难找?”
公仪仇喃喃道:“你最好不是自己想跑的,不然不必等日後,一找到你我就亲手杀了你。”
……
萧景姝打了个喷嚏。
她狐疑地看向背对着不看她的乌梢:“是不是你在骂我?”
乌梢愤怒地抽了下尾巴。
——就是我,你能怎样?
蛇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你居然想让蛇去解那只海东青的毒?你到底和谁站在一边?
解毒的事巫婴帮不上什麽忙,于是只坐在这一人一蛇之间,以防他们言不投机互相伤害。
“你也看到萧不言了,那是多麽可怕的一个人!”萧景姝苦口婆心地劝慰,“要是你再不同意,说不准明日他就直接取了你的蛇胆解毒!”
乌梢“嘶嘶”两声,露出了芝麻大小的尖尖牙齿。
在那之前,蛇一定先毒死他!
“不就是咬上一口或者吐两口口水的事麽,你怎麽就是不答应呢!”萧景姝愁眉苦脸:“我和阿婴如今都和你姓了,你可是一家之主,却连这点事都不愿做麽?”
巫婴遮住自己弯起来的唇角。
真不知皎皎脑子里都在想什麽,这种荒唐话都说得出口。
乌梢听不懂这麽复杂的话,只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担起了什麽重任。
两个人趴在桌边平视着它,眼神一个比一个饱含期待。
乌梢骄矜地盘起了尾巴,昂起了脑袋。
看在你们这样虔诚的份上,蛇就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