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家了……”
十八年前,她躺在竈台下,想象着自己的肉是如何一条条削下,喂进别人肚子里。
她想过自己是会变成一锅汤,还是一块饼。她那麽瘦小,也可能不会做那麽精细,简单点一根铁棍子串到底,架在火上烤熟就行。
即便後来偷蒙拐骗仙人跳,也吃得饱穿得暖了,但到底还是几条朝不保夕的野狗,从不敢想今日。
陆三伸手护紧她,轻拧那滴着水的长发。
“嗯,我们有家了。”
山间燃着两三处篝火,卫队一行人围着取暖。
早晨刚进山便下起了暴雨,耽误了行程,没办法在天黑前赶到安陆,只得就地歇息,好在傍晚时雨停了。
卢湛回来刚坐下,李环便凑上来:“你小子怎麽出恭出这麽久?秦头刚还让老赵去找你了。”
卢湛讪讪笑道:“走远了些。”
“拉个屎躲那麽远干嘛?”李环说着,目光扫到卢湛袖口都沾满了泥,指甲缝里也都是脏的,“操,你不是真去挖了个坑埋屎吧?”
卢湛脸色绷紧,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下过雨路滑,给摔下坡了。秦大哥呢?”
李环朝马车那边努努嘴,一脸坏笑:“哄桃丫头呢。”
卢湛哦了声,一路小跑而去,一旁曹敦凑上来揶揄道:“老李,你居然不知道卢湛这小子出恭从来都挑那最远的茅厕吗?”
李环此前在豫州当差,进太子卫率时间较短,来江州前与卢湛都没见过几面。他嘴角抽了抽,嘲弄道:“他屎里有金子呢?”
曹敦笑道:“他叔父上回进京,营房守门那两条狗都赏了肉吃,屎里有金也不稀奇啊,要不秦头干嘛对他那麽好?”
“也是。”李环笑骂了句,从腰间偷偷拿出酒囊,“走,去那边喝两口。”
卢湛细抠掉指甲里的泥,平复了下心情才上前去。秦攸也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出恭蹲久了腿麻,给滑下坡了。碍于桃儿在,秦攸没好数落他,便说去喊老赵回来,让他呆这儿,临走还不忘推了他後腰一把。
卢湛脚一顿,靠桃儿又近了些,桃儿下意识擡头,看见卢湛有些局促的脸,想起他刚才说出恭滑了一跤,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卢湛尴尬笑了笑,没话找话道:“你刚跟秦大哥说什麽呢?这麽高兴。”
桃儿扬了扬手里的锦袋:“大人给我钱,说以後让我替他管家里开销!”
卢湛一愣,心说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干嘛不回京了再给,但看桃儿高兴,便也顺着话说:“我就说大人不会亏待你吧。不过管家也挺麻烦的,好在我听说大人府上没几个人。”
桃儿哦了声,默了会儿,低着头轻声道:“回去以後卢公子是不是就不跟着大人了?”
“什麽?”卢湛心里想着别的事,一时没听清。
“没什麽……”
桃儿咬咬唇,回头看了一眼身後的马车,拉了拉卢湛的袖口,示意他凑近些。
卢湛一头雾水地俯下身,桃儿在他耳边悄声说她刚才拿药草去给裴晏,说她小时候身上起疹子,云英教她用这药草捣烂了敷上,很快就好了。她在山间看见,便摘下来做了些。裴晏便问她云英还跟她说过些什麽,她一时半会想不起太多,裴晏就让她回去了好好想,把这些年云英和陆三说过的做过的,吃的用的,所有细节统统告诉他。
“李大哥他们说得不对,大人还是惦记娘子的。”
卢湛点点头,鸡同鸭讲:“我也觉得。”
他也是後知後觉才意识到,那夜在郢州城里,云英给他的瓷瓶里压根不是什麽醒酒药,而是解药。裴晏被那女人这麽戏弄,这口气怎麽可能轻易咽得下,天涯海角,总要把人揪出来的。
卢湛忽地啊了一声,桃儿被他吓一跳:“怎麽了?”
卢湛挠挠头:“我想起些事,大人兴许能用得上。”
马车里,裴晏正望着桃儿给的药草汁出神,卢湛忽地钻进来跟他说那夜婉儿和那个叫宋平的给他易容时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卢湛声色并茂地演完,裴晏眉间紧锁,扯了扯嘴角:“你早怎麽不说?”
“我没怎麽听明白,就没往脑子里去,刚刚才想起来。”
“怎麽突然想这事了?”
卢湛噎住,想说你管那麽多作甚,嘴上含糊应付了句,立马转移话题:“大人可有线索?”
“没有。”
卢湛失望地哦了声,刚要走,裴晏叫住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回京後你替我转呈太子,我风寒未愈,恐怕还要病一阵子才会好,不便去东宫,请太子恕罪。”
卢湛听裴晏声音还有些哑,不疑有他,便应了下来。
裴晏手指在药汁里捣着圈,凝思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