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年多以前,温广林忽然就不做了,说是要改做海货生意,还与我借了两艘船。”
裴晏微微扬眉:“海货?”
徐士元擡眼觑视站在裴晏身後的卢湛,裴晏微微侧身,了然道:“卢湛乃东宫近卫,徐公无需避讳。”
徐士元恍然,这才接着说:“这海货向来只有沿江沿海才有销路,再加上长途运送费时,从来不会往北走。可温广林竟能把这海货往北运,月馀就是一批。而且自从做了这生意,出手也阔绰多了。”
他顿了顿,讳莫如深地笑道:“裴少卿你说,这是不是桩怪事?”
裴晏心下一紧,月馀,那便与温宅里的聚会频率差不多。
“他这海货是从何处来的?”
“扬州鄮县。”徐士元稍作停顿,抿了口茶,“鄮县虽临海,却也临近定海县,定海海寇横行已久,顾刺史几次剿匪均收效甚微,消停一阵,便又卷土重来。我也实在好奇,鄮县能出什麽海货,是北边都卖得了的。”
裴晏指尖轻叩茶盏边沿,思忖一番,了然笑道:“他既借你的船,你若真好奇,又岂会不知呢?”
徐士元哂笑,摆手道:“裴少卿这是看轻我了,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规矩,只不过想来或许会对裴少卿查案有所助益,这才随口一说。”
“那两艘船上的船工和脚夫,是徐公的人,还是他自己雇的人?”
“漕运行船需熟手,船工是我这里的。”
裴晏正要接着再问,坊外忽地喧闹起来,方才引路的素衣童子急匆匆地进来,朝裴晏欠身施礼,附到徐士元耳畔低语,徐士元脸色一沉。
“出什麽事了?”裴晏问道。
“明月湖泥沙淤积,已漫出花堤,听闻内河似也有淤积倒灌之相。不过杜县令已经命人前往疏通,只要这雨不再接着下了,应该问题不大。”
话音刚落,天外一道惊雷落下,顷刻间乌云滚滚而来,裹着电光,轰隆隆地响彻九霄。
卢湛看了看窗外,忍不住嘟囔:“这下问题大了。”
裴晏苦笑着睨了他一眼,卢湛吐吐舌头。
徐士元一怔,细问才得知裴晏也住明月湖附近,他正愁怎麽和这手段强硬的京官攀近乎,朗声笑道:“裴少卿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暂住一晚。”
裴晏也想再多打听些温广林的事,起身施礼:“那便叨扰了。”
暴雨沨沨,白昼如夜。
一行匆匆赶路,路过明经讲堂,遥见内河边围着一群人,杜正淋着雨,一脸急切地站在石阶边上。
裴晏脚步稍停,心生疑窦,转而行至石阶边。走近方看清那一群人拽着根碗粗的麻绳,绳一路浸入水中,偶有微动,应是绑着人潜入水下清淤。
杜正转身看见裴晏,赶忙上前施礼,瞥见跟在裴晏身後的徐士元,微微一愣。
“杜县令怎麽也不打把伞?”徐士元冷笑揶揄道。
杜正悻悻一笑,刚要开口,身後衙役一阵惊呼。
“通了!通了!!”
他赶忙回身招呼:“快!快把刺史大人拉起来!”
裴晏闻言一怔,与卢湛对视一眼,衙役于岸边齐声使劲,一赤膊男子如蛟龙出水般自水中被拉起,双臂丶下身皆是泥污,正是李规。
淤泥一通,已漫到石阶上的水势眼看着缓缓往下,李规坐在石阶上解着腰间麻绳,杜正赶忙上前为其打伞。李规起身看见裴晏与徐士元,不由得眉间微蹙。
“我当是谁,徐文定竟会冒雨来此,莫不是也想下水相助?河道狭长,淤积之处衆多,确是需要不少人手。”李规披上外衣,双手泥泞皆蹭在那锦绣官袍上。
徐士元面露嗤意,扬声回道:“李刺史天赋异禀,又甘愿身先士卒,乃江州之福,百姓之福,文定心有馀而力不足,自愧不如。”
李规冷哼一声,懒得理会,而是看向裴晏:“平湖门附近水深已近三尺,裴少卿今夜最好还是寻个别的去处。”
徐士元抢先答道:“裴少卿今夜去我府上暂住,李刺史不必担心。”
李规嘴角微动,不再多言,讪笑着带人又赶往下一处。
见李规走远,徐士元冷冷拂袖,转身倏尔展颜:“裴少卿,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裴晏微微颔首,回身扫了眼李规远去的方向,悄然叹了声。
徐士元在江州的别院在东山脚,依山而建,清雅别致。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裳,三人于廊下凭栏而坐。
雨声簌簌,自檐边如注般落下,来时路上,已有许多人拾缀行囊,往地势高的地方聚集。老弱妇孺,撑伞也好,披着蓑衣也好,暴雨之下,谁也干净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