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襄虽不是当年同谋,却也切切递上弹劾奏折,成为覆灭他燕氏的累累砖石之一。
即便如此,因为她,他仍筹谋给了付襄一道戴罪立功的契机,在她进华台宫的当天。定栾王府私宴,她一个正眼也没有,当他是陌路人。
东郭饲狼。
他骂薛怀明,如何不是骂他自己。
枉他自诩奸诈,千算万算,竟也有被人卖了帮人数钱的一天。
“都是假的,都是把戏。”燕故一恨不得把所有都翻出来,锱铢必较着,“在连州,在陈州,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算计我,好做垫脚石让你走上今天的位置。这期间,你何曾真的付出过半点真心?”
“有的。”付书玉断然道。
措手不及,喷薄的怒意怨嗔正画皱他清俊脸皮,骤然在这一声停住。
燕故一话止,瞳孔震颤。
“自然是有的,大人。”付书玉与他对视,坦然道,“谁能做长久的把戏,骗不了自己,怎能骗过别人。留在你身边的这些时候,我自然付出过真心。”
燕故一惊疑不定看她,喃喃:“真心?”
“而我之所以进连州侯书房密室,拿到闵阿与薛怀明串通的证据,是为了换取留在你身边的筹码。”付书玉眉心轻簇,满是不解,“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谈好的交易,缘何大人却要拿来怪罪于我,怪我唯利是图?”
燕故一跟被剪了舌头似的,辩不出半个字。
付书玉走近半步,属于他的影子蒙上她洁白的颈与半张下颌,她轻声问:“大人究竟是在怪我什么呢?”
青石板缝隙钻出的新草毛茸茸,觑机贪生。他身上不知何时,也扎根了这样一片烦人无用、争抢生机的东西。
因她儿戏般说出的真心二字,而生出的雀跃,慢慢挤占他的心头。酸涩嗔怒被挤去角落,种种滋味乱翻乱倒。
燕故一难以启齿,说不出答案。
抬手碰到的距离,看见自己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呆呆站着,看清自己一副蠢样。燕故一蓦地回神,抬手捂脸。
庭院风光涤荡,全无遮挡。
他声息闷在手掌默然,短促笑了一声:“呵。真是荒唐。”
从来得体从容的大袖折皱在他肘弯,腕节抻长,指缝间露了半截鼻梁唇色,笔笔轮廓俱如玉砌一般精妙。
也委实满身狼狈,欲盖弥彰。
许久,听见他泄气般地说一句:“看我现在这模样,付书玉,你是不是很得意?”
付书玉没有回答。
若非他那一夜来质问她为何进华台宫,神情说话破绽太多,付书玉绝不会追溯起那一线飘渺沉香,碰到这层窗户纸。
她太过了解他了。
太过了解的前因,是她在陈州无数个点灯时分,彻夜读他查案定案的手稿。翻到纸皱,一遍遍揣摩。对他的字迹熟悉到能临摹七八成,自然对其背后的思绪用计折转,了然于胸。
了解到,他皱眉摇头,细微差别,付书玉便能猜出是被人惹恼,还是天气太热坏了他胃口。
付书玉就是依靠这样察言观色的本事,佐以天资,成为她父亲众多嫡庶子女中的第一等,直至看清纲常斧成的悬崖。换成另一个人,她同样也能事事以他为先,温言软语,无上殷勤,直至他抬手搭桥。
可是,竟然会变成如此。
怎么会?
事到如今,装作不知,付书玉装不出,只得说:“大人,这并非是我的本意。”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燕故一狠摔下袖口,“并非你的本意,这难道是我的本意不成?”
付书玉目光澄净,隐隐带了责怪,“大人该藏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