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是五公主江岑许身边的面首,也不用是薛待诏。
你就只是你,薛适。”
薛适看着眼前的人,因太过讶然,眼睫不禁扑簌颤动。与之相和的,是胸腔之中蹁跹而跃的蝴蝶,一下一下,轻轻盈盈地,却牵动着她有些紊乱的心跳,掠过之时亦将她的思绪带到了刚来长安的那个冬日。
那时候,也是这样临近年关;站在她面前的,依旧是江岑许。
不同的是,初见的江岑许,把藏着提醒和善意的心思藏在了刻薄和讥诮的言语中。而现在,江岑许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让她知晓,会有人选择她的选择,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做自己。
从小到大,薛适未有一日真正做过自己。她没穿过一次女儿家的衣裙,始终被人冠以“薛公子”之名,只能偷偷跟随娘亲学习喜爱的笔墨。
若不是明皇後懿旨,她可能就此一生都活在那样的压迫里,无人知晓她为女子,无人知晓她亦有想要做成之事。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愿意给她自由,曾真心期冀着她能以代笔之能谱写天下盛景,会告诉她可以做自己。
她却犹豫了。
虽然一切漩涡的伊始,明处看来是因她摆摊时被袁敏达利用,收下了所谓的赠礼盒子。但,她终究会去看望明皇後,也会出于礼节向皇上献予书法,她还是会因此被封书待诏去崇文馆教导皇亲贵胄,然後与五公主江岑许日渐熟悉。
她们或许会沿着不同的轨迹相遇,但因为,她们一直是她们,所以无论中途怎样变化,最後不过是殊途终归。
像是纠缠的因果,难以割断的宿命。
既如此,那对她而言,到底什麽是自由呢。
起码,不应仅仅意味着一个人逍遥肆意,远离纷扰。
可以是心有栖居,也可以是甘之如饴。
她忽然想起那日,自己为灰衣男子的同窗所写的那封回绝信。
最先涌入脑海的,却是那句——
“情之欢喜,不分异同。”
远处,磐声阵阵,钟鼓齐鸣,宣告着浴拂礼的正式开始。
喧闹声响瞬间止歇,僧人所诵经文虽幽深晦涩,却虔诚至极。
在这样平和静气的氛围里,本是涤荡人心的磐声鼓鸣,却一下一下敲击着薛适的心口,鼓噪着纷杳袭来的悸动。
当两侧百姓都将目光迎向僧人所在的浴礼队列时,薛适却抑制不住地,只看向了身侧的江岑许,然後很小很小地,又朝她的身边移了下,踮起脚,唇边弧度牵动眉梢,温宁笑意晃漾,落于翦水秋瞳。
“我会选择你,殿下。”
因为,我应该有点……喜欢你。
不是所以为的,令她安心的姐姐。
而是,想要一直陪在这个人身边,无关身份,无论生死。
江岑许的目光停在薛适的面容。
白皙的面庞,如樱的唇色,让她显出不加雕琢的纯净。而一双含笑且笃定的眼眸,又将那份纯净镀上夺目的光辉。
蓦地,天上又下起了雪,薛适轻移开视线,看向空中雪落的轨迹。
江岑许的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趁薛适转过身时,触上她的发。
“有点乱了,帮你理理。”
“嗯?”
“发髻歪了。”江岑许拂了拂落在发上的几片雪絮,熟练梳弄着。
薛适无法看到的是,此时此刻,被她用来簪头发的那支毛笔,被人悄然换成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毛笔外形。
不同的是,这支由庙子石所制,其间藏着难以叫人发觉的玄机,独一无二。
“好了。”
*
这一日,他们共吃了同一碟用以结缘的豆子,在请愿寺外虔诚缭绕的声响中共淋了同一场雪。
蝴蝶于她的胸口翩掠,她给出了她的选择。
蝴蝶于他的指间翻飞,他给出了他对于这个选择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