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适早已准备好措辞:“近来看了法师相赠的几本经文孤本,其中晦涩之处实在令我废寝忘食也不得其解,只好叨扰法师赐教。”又想到先前冰心笺上江接所提密咒,便也借此询问道,“甚至从一些经文中闻及密咒,不知其中可有什麽玄妙?”
清弥法师接过薛适递去的经文,耐心道:“经文与平素行文习惯不同,薛待诏多看几本後便能渐渐了解,如此再读也会更容易些。至于这本,因是他国所作,经我朝高僧作译注解,理解起来难免有些差异……”
薛适虽为阿雅的事而来,但眼下也认真听着清弥法师的讲解。
“至于密咒,也无甚玄妙。除了僧人会诵念外,一些与佛有缘之人也会加以研习。每个密咒各有其作用,比如静心咒丶文殊咒……薛待诏若是想学,闲暇时我可先择一些简单的教予你。”
“多谢法师。”薛适默默记下密咒之事,想着回头问问江岑许大皇子是否理佛,若是如此,那所言密咒或许与之有关。
此刻则道:“那有没有可以求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密咒?”
“自是有的。作明佛母心咒,可增权势丶受爱戴丶得圆满,亦包括男女婚嫁丶有情人成眷属等。”清弥法师笑了笑,“薛待诏有心上人了?”
“不是为我。我想学成之时,教授给我的徒弟阿雅。”
清弥法师执经书的手一顿,险些握不稳,书页轻抖间摩擦出些微沙响,似风吹叶落丶蝴蝶振翅。他静默着没有开口,薛适只作不知,继续道:
“今日阿雅寻我散心,一个人喝了不少酒,醉後吐出许多事。我虽不了解详细,但听出大抵与情相关。因她平日不愿将这些说出口,我也不便询问,便想着从法师这儿学以密咒教授于她,愿能多少抚平情间憾恨。”
“她……现在在何处,怎麽样了?”
“我将阿雅送回了她落脚的客栈,想着明早再送些醒酒汤给她。”
清弥法师抚了抚被他紧握之後有些弯曲的经文书口,交还到薛适手中,道:“前几日我在山间摘了些苦参,刚好熬制醒酒汤。明早薛待诏不如带着……你的徒弟,一起来寺中。”
薛适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劳烦法师费心了。”
翌日,薛适带着阿雅来到请愿寺时,清弥法师已备好了醒酒汤,盛放在精巧的秘色瓷碗中。
许是精心算过两人过来的时间,即便清弥法师并未等候在此,但醒酒汤的温度却不烫不凉,刚刚好。
阿雅有些失神地看着石桌上的瓷碗,下意识环视四周,想要捕捉那道挺拔如松竹的绰约身影,薛适适时出声:“先前听迟何说,每日清晨清弥法师都会带领僧人打坐诵经,此刻应不会在此停留。”
“嗯。”阿雅点点头,指尖轻轻触了触瓷碗上刻着的兰花纹路,随即一饮而尽,将醒酒汤也喝出了同昨日那坛女儿红一样的气势。擦了擦湿润的唇角,她笑了笑,“薛待诏,只是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薛适回以一笑,没再多说什麽。
如初遇时江岑许所说,身为代笔人,不该自作多情地替客人做决定。
薛适无法断明阿雅和清弥法师如今对于彼此是何种感觉,她能做的,只是不去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无论最後结果如何,起码现在,由她小小推进的一步,对于此时此刻的两个人,应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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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自看过薛适代笔之後,也生了为百姓抒传心意的想法,便同江措一起在薛适身旁帮忙。
这段日子薛适的代笔摊在扬州百姓之间愈传愈广,代笔的委托便也不只局限于用梵文写祈愿符,而是更加多样,情笺丶道歉信丶讼书丶和离书……所涉领域颇多,像是又回到了在长安为崇文馆的人代笔之时。
“薛公子,我那同窗……他爱慕我,可我只喜女子。要是直接回绝,我这人说话直,他又心思敏感,我怕伤着他。哎,我已是一连几日茶饭不思,实在没办法,还请薛公子帮忙解困。”
薛适看着眼前灰衣利落的男子,眉宇间愁云不散,但眸中却不乏担忧,笑了笑,保证道:“公子莫要担心,我会好好措辞,既传达出你的心意,也不会让那位同窗难堪。”
薛适大致问询了下灰衣男子的经历,又细细揣摩了番同窗的性情,心下已基本敲定,只待落笔。
江措见薛适的嘴角开始翘起了然的笑意,不由也弯了弯唇,对一旁的阿雅道:“阿雅姑娘,可以备纸了,先前薛待诏制的几种颜色,各取一张。”
阿雅愣了愣,一边准备一边道:“二皇子真是厉害,这是如何看出的?”
“和薛待诏代笔久了,便也渐渐了解了她的习惯。也许用不了多少时日,阿雅姑娘也能做到如此。”
薛适打算择纸时,见各色各式已铺陈开来,一应俱全,感激地朝江措和阿雅笑了笑,选择了代表古朴丶庄重与希冀的青色。
手腕晃动间,墨香悠悠袭来,薛适擡头问:“公子可会习字?”
“会。”
“如此甚好。既是承载心意的书信,即便是为回绝,也需公子亲笔书写,不过内容我已想好,我先说与公子听,看看可否满意。”
灰衣男子听後不仅十分满意,甚至眼眶有些湿润,对于同窗不免生出愧疚之情。薛适又讲解了番书信的内容,确认他确实清楚,劝慰道:“面对他的爱慕,只有真诚才是最好的。若因怜惜就违心应下,才是对他最大的欺骗和不公。”
男子点点头,挽了挽袖口,在薛适的指导下端正姿势,于桌前执笔挥墨。一收一放间,墨已入纸;浅淡痕迹下,楷书已成——
【吾友亲啓。
展读琅函,倍感荣幸。
吾一生清苦,难有人知,幸君与我谈诗论道,煮酒话意。情之欢喜,不分异同,感君千金意,用心如日月,我欣然受之。
然吾已有婚约,受之父母命,听之媒妁言,岂敢辜负?此非君子为,亦与君思相悖。
故愿吾友览尽山川日月,寻得心上人,解以双丝网,系有千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