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芷汀侧过身,把头滑到他右手肘窝里,用清亮的眸子打量他,一时没有回答。
韩耕耘不安地往下瞥了一眼,因没有看路,马头差点撞向一棵路边的高树,黑马人立而起,嘶鸣长啸,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马稳定了下来。
刘潭在前路调转马头,朝他们大喊:“伯牛,没事吧?”
韩耕耘夹了夹马腹,喝了一声,让马重新跑了起来,他超过刘潭的马,“不碍事,加紧赶路吧。”
刘潭摇摇头,低声嘟囔:“新婚的小夫妻急什麽,回京去,有的是时间。”
跑了没多久,韩耕耘的马又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落到队伍最後。韩耕耘心上那根弦绷了许久,忍不住问:“你……还会那样觉得吗?”
谭芷汀的手背在唇上一碰,暗自在笑,她微转过身,擡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压,又迅速缩了回去。
这一吻如潜入夜里绵软的云,在他心中一撞,瞬间化作了润物无声的细雨,如此酥酥绵绵,似梦中才有的感觉。
谭芷汀迅速转过身去,将身子往他怀中倚靠,“以後的事我怎麽知道?姑且算是吧。傻!夫!君!”
是啊,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吧,他又何必庸人自扰。
四人回到京城之时,已入了夜。刘潭与李鹅各自回府。韩耕耘与谭芷汀回到公主府内。侍女们服侍二人沐浴,各自回房歇息,不在话下。
韩耕耘回京第二日就病倒了,发热症的风寒,一连十多日都不见好,时而昏睡,时而惊厥,发冷发汗,一日里要换七八套衣衫。太医们瞧了,只说要好生歇养,按时服用汤药,也不明说究竟什麽时候能下床。
李鹅带着姐姐李妙善来过一次公主府,本是来感谢韩耕耘对其弟的关照,最後也变成了探病。
李鹅为韩耕耘把脉,看过太医开的药方,说:“韩大人是那次中毒之後,多次受伤出血所引发的遗症,并没有性命之忧。韩大人的身子必然不会像从前那般强健,下半辈子大概都是这般亏虚,多静养,照着方子服药便可。”
李鹅之姊李妙善大约三十出头,着布衣,簪木钗,隐隐透出一股布裙荆钗都掩盖不住的出尘气质。她面对高门府邸,没有半丝怯懦,谈吐优雅,落落大方,似是个读过许多书,见过不少世面的女子。
李鹅与李妙善容貌极像,性子却大为不同。
李妙善性格温婉,却舌灿莲花,极擅交际,同时不卑不亢,像是一脉细水长流的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清澈高洁。她其此番前来,也是为李鹅平日里的孤僻性子来圆说的。
闲聊中,韩耕耘得知,李鹅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他几乎是由李妙善一手带大的,直到父亲去世,李鹅才参了边军。
李妙善说完这些,眼角有些红,怜弟之心可见一斑。
韩耕耘说:“小李鹅救过我的命,验尸的本领在三法司也是无人能及,如若他愿意,我会在御史台给他寻个正式的差事。只是我现在身居廉察使,若是跟在我身边,怕是总要离京在外办公,一走就是数月。”
“那有什麽要紧,男儿家本该天南地北闯出一番天地。”
“嗯,小李鹅,你也想留在御史台吗?”
李鹅点了点头。
“那好,等我病好了,便去找金御史。”
李妙善闻言,转头去看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李鹅,眼角微弯,欣慰地一笑,扬了扬手,招李鹅过来,“弟弟,快来谢谢韩大人。”
韩耕耘淡笑,“不用谢我。”
李鹅有军功在身,脚色十分出衆,京兆尹刘仁大人又极愿意卖驸马一个人情,没多久,就把李鹅荐来了御史台。如此,李鹅就随了姐姐的愿,谋了个掌印之职,日後都跟在韩耕耘身侧。
韩耕耘在府内将养了一个多月,大病才愈,他就回了御史台。他查遍了记录惊天之乱的所有案牒,因此事关乎先帝颜面,文牒之中的记录大多言语不详,对于事发经过的描述少之又少。
他只查到,惊天元年,因为南北蝗灾水患肆虐,边境久战,流民失所,饿殍遍地。最终几千人的流民成了暴民,于正月二十日,冲破洛北行宫宫门,惊扰了临行行宫的先圣人。洛水北岸驻军的温王李修茂及时赶到,击退了暴民,救出了先圣人李景。
对于裴陧提及的惊天之乱,韩耕耘所能查到的文书记载仅仅如此。想要通过官方的方式查明此案,怕是一条死路。
韩耕耘养病的这些日子,朝堂之上的局势正在发生变化。
刘林甫升任尚书令,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严弼时接任中书令,其女被封为皇後,入住後宫。
帝後大婚之日,韩耕耘十分担心三弟会去胡闹,战战兢兢等了一整日的消息,未见一丝异样,总算放下心来。也不知张霁可懂严家女公子的苦心,绞头断情,保的是他的命。
临近七月,韩耕耘领了圣命,派他前往青海道察访各州刑狱。此差正中他下怀,他本就有意前往雍州,去拜访他那位要杀他的岳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