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秋中既然死于黄氏之手,此案也算有了进展。他只要再想明白几个问题:为什麽杀韦秋中?为什麽杀韦夫人?又是怎麽杀的韦夫人?
韩耕耘再次翻开此案的各项证物。
韦秋中的验尸文牒。李鹅行书工整,验尸陈述十分简明扼要,令人读之即明。他记录了韦秋中的死状丶死因与死亡时间,并测量了死者的体型。
这其中有一个测量数据引起了韩耕耘的疑心。他心下一动,立刻命人将家宅中那套韦秋中的旧衣取来御史台。
韩耕耘唤来李鹅,“李鹅,这里边关于韦秋中手臂的长短,你确定没有量错?”
李鹅直接回答:“没有。”
韩耕耘想了想,也不急于一时,道:“你先坐吧,若我所料没错,等东西到了,我们就能知道结果了。”
李鹅也不问为什麽,只乖乖坐到一旁,耐心等了起来。
属下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
韩耕耘支在案上,用力揉着眉心,觉得从未有过的疲累。自从任职御史台,他办的案子越来越多,头也越来越频繁的痛。近来,他为自己的私事烦忧,几不能寝,头风的毛病已到了时不时就要疼一下的地步。
过了一刻,属下终于将韦秋中的衣衫取来,呈递给韩耕耘。韩耕耘命其转给李鹅,并对他说:“你瞧一瞧这套衣衫的袖子,有多长?”
李鹅将衣衫展开,撑开虎口,用手指量了一下,“超过三尺。”
韩耕耘问:“验尸文牒中死者的手臂有多长?”
“两尺一寸,这……”李鹅露出惊讶之色,“怎麽可能?”
“常服一般会裁剪得当,想来韦秋中必不会穿不贴身的衣服。李鹅,你曾见过韦秋中,真正的韦秋中手臂能有多长?”
李鹅皱眉回忆,目中突然一亮,“那日在水榭,他的手臂明明有三尺长,我见惯人骨,不会记错!所以死者不是韦秋中?”
其实,若非张嫂每每亲自为韩耕耘量身做衣,都要玩笑他比寻常人的手脚要长上许多,他也不会想到韦秋中是个像他一样,长手长脚的人。
人各有所长。
李鹅善断骨识尸,凡事只求一个实与真二字。但他一心只想着将韦秋中尸体的情况呈现出来,纠结于尸体本身,却忽略了验尸之果与案情诸多牵连,这确实是他的短处。
或许,他终归还是年轻。
黄氏杀的不是韦秋中。那麽真正的韦秋中去了哪里?死的又是谁?看来有必要将黄氏与管家请来三法司。
韩耕耘立刻派了一队十人的官差,前往韦秋中府上,召黄氏与管家前来询问。李鹅请缨想要同去,却被韩耕耘拒绝。
韩耕耘对他道:“你等一等,我还有事问你。”
李鹅抱拳,乖巧回应:“是,韩侍御史。”
没必要再让李鹅验韦秋中的尸体,他虽然不擅推衍,但验尸手段高明,绝不会遗漏尸体上的任何讯息。
李鹅忽略的往往是呈现情况後的关联,那麽韦夫人的尸身上他会不会也错过了什麽?
韩耕耘又将韦夫人的验尸文牒从头至尾查阅了一番,抓住了心中某个早已存在的疑虑。他取来勒死韦夫人的珍珠项链,拉近烛火,仔细察看。
韩耕耘问:“寻常被勒死的人,死状也会如此安详?”
李鹅回答:“不会,这一点很奇怪,大多数,不对,应该是所有被勒死的人死状都很狰狞恐怖。”
“那如果是服了安神药,在睡梦中被勒死的呐?”
“那也不会,剂量再高的安神汤药也不可能令死者毫无挣扎地被勒死,这一点我很肯定。”
“那麽,如果不是人勒死,而是这绳索一点一点以极慢的速度,几个时辰,甚至几天才造成死者窒息,这样的情况,死者也会挣扎吗?”
李鹅没有很快回答,他斟酌很久,黑眸一闪,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如果真的是这样,死状应该就是韦夫人这样。可是,项链又怎麽会自己锁紧?”
“有刀吗?”
李鹅递上一柄小刀,“剔骨用的。”
韩耕耘并不介意,接过小刀,从案上取来串联珍珠的细丝绳,握住刀柄,小心翼翼破开丝绳,又割开一小段,放在烛火中燃烧。
丝绳燃起火星,浮来一阵焦臭。
韩耕耘嗅了嗅,果然,丝线里混了羊肠线。
韩耕耘说:“你大概没听我说过,我阿耶是个匠人。村里年节宰牛羊,他都会用羊肠来做琴弦,那工艺很难,卖给做琴的商贩,常常能卖大价钱。羊肠线有个特点,在没有烘干前,会不断收缩。韦秋中身为工部郎中,似乎深谙匠技。他设计将未干的羊肠线混合丝线,串成珠链,穿戴在韦夫人脖子上。韦夫人只要不脱下来,时辰一到,便可以杀人于千里。我们那夜突然到访,偏巧赶上韦夫人被勒死,倒是给他和黄氏做了最好的人证。”
李鹅道:“如此说来,韦夫人和假韦秋中都是被他们合谋所害?”
韩庚呀头疼得实在厉害,自己熬了太多天的夜,忍不住停下来揉额,根本没有气力回复李鹅。
李鹅走上前来,低头,行礼,“韩侍御史,若是不适,卑职可以为你诊脉。”
韩耕耘笑道:“那麽麻烦你了,近来总是觉得无力头疼,大概是累着了。”
李鹅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沉默着搭脉,忽然黑眸点点,道:“韩侍御史,你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