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钰嫣轻声提醒着。往日桑沉焉的心事,她不说猜个十成十,一半多却是有的。如今姑娘有了小心思,她也不能如何猜得着了。
桑沉焉听罢,胡乱应下。说上来个什麽,原是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见状,桑钰嫣悄声回到桑翊夫妻跟前,摇头。
褚夫人起身想去看看,被桑翊一把拉住,轻声道:“姑娘家有了心事,自己想明白就好了。且是等等。”
迎祥池前,高僧诵经,混着人潮的嬉笑之声,传入桑沉焉耳朵。她听见了,也好似没听见。不知多久之後,另一侧,龙舟的号子高喊,恭贺助威之声四起,鼓乐喧天。
连一旁的百盛楼也热闹起来。官家领着几位相公亲至。
许是鼓乐之声太过喧嚣,桑沉焉缓步到另一侧廊下站定。
百盛楼前,司殿帅亲帅一衆侍卫开道,官家在前,万相公,崔相公……张大学士随行。在队伍末尾,她瞧见了纪明。
他跟在一红袍老者之後,缓步前行。间或老者扭头看顾,对他极为关照。
桑沉焉的目光跟随着纪明的脚步,见他同左右闲话,见他拱手致谢,见他缓步入厅堂。直到再也瞧不见了。
她想着,许是他们一行人缓步上得百盛楼三楼而去。
百盛楼三楼,与桑桑现下所在的清风楼,不过仅相隔一幢卫楼,却好似隔着山海,隔着天堑。
过不多久,百盛楼的喧嚣盖过清风楼。桑沉焉可瞧见来来往往宫婢侍女,小黄门,也能瞧见几位相公围在官家身侧,朝着汴河龙舟上的儿郎,指指点点。
一时又见小黄门捧了彩旗出来,高喊:“崔相公赋诗一首,贺端阳。”再由卫楼候着的小黄门,左右高喝,传遍迎祥池。
“万相公……”
……
“鸿胪寺少卿纪大人,赋诗一首,贺昌盛吉祥。”
桑沉焉听着,双手一抖,心中默念几次,“纪大人”,说的是先生麽?
好像说的是鸿胪寺少卿。
那可不是先生麽!
此刻,纪明那日的话语又在耳畔回响——“端阳那日,我不得闲……”
不及她多想,适才的小黄门又出来了,高声喝道:“今日题诗,鸿胪寺少卿纪大人为魁首,赏玉如意一对,徽墨一匣,并黄金五十两。”
百盛楼的恭贺之声四起。隔了老远,桑沉焉也能凭借对百盛楼的模糊印象,勾勒出纪明的模样。
周遭围屏林立,高山流水,簪花侍女。他在一衆老者之间,鹤立鸡群,游刃有馀。他的背影,定然是衆人当中最为挺拔的,身姿也定然是最为俊秀的。
她的先生,样样都好的先生。
走得太快了。
先前不久,她们还在绛雪轩中研习卫夫人小楷,还在说《孝经》丶《女论语》……
脑中不断回放往日的点点滴滴,双眼却望着百盛楼的方向,泪眼迷蒙,愈发恍惚。
她的心思,独属于女儿家的心思,方才萌芽,就遭遇如斯大难。还来不及诉说,还来不及倾诉,先生就走了。
走到她这辈子也到不了的地方。
桑沉焉浑浑噩噩中,手扶围栏,在清风楼二楼来回踱步。她明白适才的不适之感源自何处了。这清风楼和百盛楼,隔得真远啊!
远得只能听见声音,却瞧不见他人模样。
她伸出手,任凭鼓乐的喧嚣,打从迎祥池和汴河而来的烈阳及暖风,从五指之间穿过。
像是云端,像是银河,总归都是不能触及之处。
她记不得是如何回府的,待清明过来,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之时,已然是褚夫人在花厅一侧指天大骂。
“她家副相又如何,她家儿子是京都二公子又何如?横竖等过了这阵子,等阴山安稳了,我家姑娘就是一辈子在家养着,也不嫁给她家儿子。不过是个端阳的瓜果团子,当真是了不起,还特意遣人来说我家姑娘做得不好,要寻个嬷嬷来教导。
宫中太後娘娘也没这般大本事。”
桑桑昏头涨脑,“方才如何了?”
桑钰嫣来不及答话,已然气糊涂的褚夫人喝道:“你莫不是中了暑气,回屋好生歇着,莫要让我见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