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多少时日了,天天念着,对方丁点不知。
只馀倚窗而立,对月垂泪。
几句话功夫,这场得来不易的手帕交,交心谈话,难以为继。各自有各自的难过和不开心。草草作罢。
二人顺着小径出来,方行几步,远远瞧见一美艳妇人,在同纪府丫鬟闲话,像是问路。赶巧,桑沉焉和钱弗若,也要回春风居,遂也不用丫鬟引路,和这位美艳妇人同行。
行路间,妇人谢道:“不知二位姑娘,府上何处,改日定当上门谢过。”
桑沉焉:“我是隔壁国子祭酒府上姑娘。都是小事,谢不谢的,无甚必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钱三:“就是,我两不过是沾着常来的光,也非什麽大事。夫人无需客气。”
妇人身为长辈,话语间也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桑沉焉不好过问,只是闲话,指引前行罢了。
回到春风居,时辰尚早。桑沉焉别了钱弗若和美艳妇人,独自上二楼去寻自家阿娘。褚夫人一如她离开之时,坐在二楼廊下看戏。
不过不知为何,比她离开时,脸色更为不好。
待桑沉焉走近,刚叫了声阿娘,便被褚夫人拉着手到身後站定,又听她道:“跟钱家三姑娘叙旧,可是说好了?”
桑沉焉点头。
褚夫人:“那行,今日的春风居委实太闷了,人多,你阿娘我应付不过来。我们几个回去可好?”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桑沉焉朝自家二姐看去。见二姐摇头,也就小心翼翼,顺从跟着,入到正厅同戚夫人告别。
回府之後,褚夫人依旧无甚精神,连晚膳也未用,径直歇下。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阿娘,桑沉焉在回逐星小筑途中,问道二姐:“我不在春风居那一两个时辰,阿娘可是听了什麽闲话,亦或是崔府的程夫人又来说了个什麽?”
暗夜星光,桑钰嫣扭头看她。今日的花会,戚夫人是个什麽态度,纪明是个什麽态度,但凡在春风居的,没有人没看明白。
可就是桑桑,迟钝地一无所知,只是瞧着一屋子的姑娘难受。
桑钰嫣叹息,如此人物,也有好的时候。
“无事,你无须担心。春风居这多人,又是别家的府邸,程夫人才不会在这时候逞威风。我好着呢,就是阿娘听了不少戏,许是厌烦了。你也知,阿娘几乎从不参加这些,冷不丁一去,可不就受不了了。”
桑沉焉闷头思索,好像确实如此。也就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回房梳洗。
坐在铜镜前,由着翠俏给自己卸去钗环,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雾蒙蒙,瞧得不真切。即便如此,也能瞧见铜镜中的姑娘,面若银盆,一双杏眼,是个憨直模样。
远不如春风居的那些姑娘,机敏,聪慧。那都是万中无一的姑娘。
是啊,她甚也不会,连看账本,都是阿娘教过一遍,二姐又教一遍,末了,还劳烦先生再写册子教一遍。
她这样的人,定然跟先生说不到一块儿去,定然跟不上先生的脚步。
“紫衣,之前先生给我的那个册子,写着如何记账的册子,放在何处了?替我找来。”
丫头紫衣闻声,从一侧的壁橱中翻出册子,递到姑娘跟前。
桑沉焉接过,招手令两个丫头出去,孤身坐在油灯前,翻看。
先生的一手字,写得真好。才过去多久,比自己尚在绛雪轩之时,又好上不少。桑沉焉一页页翻看,不时如斯感叹。间或才看看册子上到底写了个什麽。
都是常见的字眼,不生僻,不晦涩,一个个从眼前飘过,从不入到脑中。
好似讲的是出帐丶入账,又好似讲的是京都粮价丶人力丶运力。到底讲了个什麽呢,桑沉焉看不明白。
眼睛花得厉害。
越往後,翻得越快,越是不懂。
一时负气,将册子扔到妆奁匣子上,偏头之际,恍惚瞧见铜镜中的姑娘,眼角挂着泪珠。
桑沉焉复又扭过头来,对镜怒骂:“哭什麽哭,有什麽好哭的。你不懂,看不明白,比先生差远了。先生的话,先生的心思,是你能明白的,是你能揣度的。
哭有什麽用,哭也不能变得聪明起来。
无用,你当真无用得很。”
说着说着,那颗眼泪,悄然滑落,流过面颊,下到腮边,蜿蜒流淌,终是落入衣襟,再也不见。仅是一生半旧的中衣,连个隔档也无,冰凉,寒冷,透过中衣,传到心间。
过後,枯坐半晌,又揣着小心,将册子拿起,放在手心,一页页翻看。
这次,一页慢过一页,口中不停念叨着:
都是人,别人能明白的,我也定要明白。
不,我要做得更好。
夜风习习,不知不觉间,春风居的热闹散去,鼓乐罢了,环佩罢了。
突然,紫衣在门外禀告,“姑娘,纪大公子在楼下,说是要见姑娘一面。”
桑沉焉猛然收起册子,起身看向窗外。先生,先生不是在府中待客麽,怎会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