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生子百日,要过“百蒣”,至来岁生日,过“周蒣”。善堂里的孩子虽然生辰是捡来那日,但也要过百蒣丶周蒣,因为他们和别的孩童一样珍贵。
这月廿三,善堂里给一位男童举办周蒣筵席。
大夥天不亮就开始忙活,吃席夥房是坐不下的,桌椅都搬来外面山路上——平时惯用的加库房里存的,一共摆下十二桌。
人展臂宽的蒸笼高高架起四层,蒸羊丶蒸鹅丶蒸鸡蒸猪头。
萍萍忙前忙後,她见柳湛也在人群中穿梭,手脚不停。二人兴许都偷瞟过对方,但没对视,亦未打招呼。
萍萍分神一霎,一拇指长的梅条塞进她嘴里——厨娘正炸猪肉,分一点先尝。
“好吃不?”厨娘笑问。
刚出锅,有些烫,萍萍卷了下舌头:“好吃!”
厨娘便将那漏勺长筷都往萍萍面前递:“帮我炸会,我要去方便,憋不住了。”
“那你快去!”萍萍先擦干净手,才接过,帮着炸,翻面丶炸好的捞起来沥油。
厨娘没去多久就回来交班:“来了来了。”
萍萍归还漏勺,手空下来,见肉已炸好一箩筐,就帮着分盘,挨个端上桌。到第七桌还是第八桌,萍萍没细数,突然就和柳湛对上眼。
他旋即笑了下。
萍萍视线往下挪,才发现柳湛身前案板上有凝乳缸子,还有挤好了,成形的十来个酥油鲍螺。
“尝一个?”他扬着嘴角邀她品尝。自她离宫後,那些个反反复复追忆往昔的日子,他以为六年前的回忆就只那些了,却突然在某一夜记起一件新的:他觉萍萍制酥油鲍螺辛苦,不想操劳,自己在画舫里学,做给她吃。
柳湛激动得从床上坐起,一手攥拳捶另一只掌,犹嫌不够,赤脚下地绕寝殿踱步。
那一夜他难得重新拥有了几分活力。
柳湛冲萍萍笑道:“尝尝,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萍萍其实无论何时,都馋酥鲍,心却下沉一寸,面上浅笑:“不了,我早上吃饱了。”
柳湛的心再次跌落。
萍萍扬了下手:“那我去那边帮忙了?”
说这话时,沉下去的忽又跃起一寸,持平。
“去吧。”柳湛面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语气始终温柔。
周蒣宴须一人主持唱诵,大夥自然推荐最有文化的张安。
张安事先写好千字墨稿,一卷长得两手兜不住,直垂地上。
他一字字照着念。
萍萍听了会,发现掉书袋严重,词句晦涩,且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是车轱辘话。
她再往下一扫,十来桌人,大半掺起瞌睡。
她有点明白张安为什麽考不中了,正想着,见张安顺着读已快读完手上捧的,萍萍连忙帮他拾起地上掉的,张安读到那一行刚好接上,没有中断丶磕巴。
张安感激看向萍萍,四目相对,萍萍浅笑点头,张安马上跟着点了下,红着耳根继续念。
唱诵了半个时辰才说完,接下来该行“试蒣”——这是本朝周蒣必行的风俗,将果木丶饮食丶官诰丶笔研丶筭秤罗列在一块红布上,那做周蒣的小儿从头至尾爬过,看先拈何物,以为征兆。
这项有意思,大家从昏昏欲睡中醒来。
善堂里男童不多,今日周蒣这位,天生右手没有五指,才被遗弃。他爬的时候萍萍和另外两位小娘子沿路跟随相护,男童右手抓起一支毫笔,衆人叫好:“好,将来考状元!”
话音未落,男童就丢了笔继续朝前爬,抓起那方砚台。
这个重,萍萍赶在男童下面托住,砸坏砚台是小,碎砸飞进他眼睛里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