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微笑:“你之前说过了。”
“堂主人在麽?”外面有人囔囔似吼,男声雄浑。萍萍和张安一齐眺向窗外,雨帘後立着一足有九尺高的壮硕身影,戴斗笠,着蓑衣,看不清面目。
“他们应该在正堂那边,”萍萍说着朝窗前走,见来人的芒鞋踩在泥地里,旁边是光滑的石子路和层层青苔,“您是……?”
来人大步跨到檐下,似乎打算之後都沿檐下走,不再淋雨,他摘了蓑衣,露出里面背的一只铁箱和一身短打,两臂双腿都露着,黝黑遒劲,虎背熊腰,整个人板板正正又鼓囊囊。
萍萍不是有意看到的,不禁别过脸去。
来人自报家门:“我山底下打铁的,堂主不是说好了今日装新门环门插吗?刚去过正堂了,他不在!”
“这样?那我带你去找吧。”萍萍说着嘱咐张安几句,领铁匠匆匆去寻。
*
峡江。
云雾缭绕,峰峦叠嶂。
三名梢公齐齐冲着船舱里喊:“大官人,前面要到鬼门关,容易遇着湍流,您们要坐稳了。”
柳湛颔首,依旧分腿坐定,其他内侍亦如此,船舱寂静。
“真的要抓牢!”梢公再次强调,话音刚落,江浪就似龙跃起,朝前直拱,三梢公两站一立,聚精会神快速划桨,不敢有半分松懈,船头随浪栽进江中,满船人衣衫皆湿。
船再扬起,随激烈翻卷的江水天旋地转。
内侍们个个抓牢,当中一位紧着嗓子问:“前方翻船了?”
柳湛循声促眸,前方小舟应该是撞上暗礁倾覆了,梢公已经不见,只一少年,明明已游出旋涡,却调头朝着旋涡一个劲地划水。那涡旋里冒出少女的半个身子,转眼只剩脑袋,双臂挣扎,少年破浪近前,抓住少女的手,她旋即回握。
柳湛似心上划过一刀,锐痛无比:“救人!”
八名内侍旋即跃下,齐心协力救少年和少女到他们船上。
二人噗通跪下,一个劲磕头:“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多谢恩公!”
衆人询问了一阵,原来这是对新婚夫妇,成亲方才半年,少年陪自家娘子回夔州娘家。
柳湛顾忌男女有别,同诸随侍出来船头船尾,将船舱留给一对小夫妻。
他正弓起一只腿望两岸悬崖峭壁,青山面前走,忽听一梢公啧啧:“年轻人,这黏糊劲。”
柳湛随之扭头,见舱内少女依偎在少年肩头丶
因之前夫妻俩提过成亲是盲婚哑嫁,婚前没见过面,亦是第一回回娘家,另一梢公不禁感叹:“才半年就蜜里调油。”
“你这话说得?人家是这半年里都蜜里调油!”
柳湛心道何止蜜里调油,注视那对小鸳鸯,翘起唇角,再分唇。
忍不住想同梢公们分享,说我和我娘子也……话却在喉咙里卡住。
没有出口。
脸上的笑亦似峡江云雾,一刻消散。
前方波平,回清倒影。
“前面山上那块石头唤作什麽?还挺秀气的。”有随侍发问。
梢公每遇奇石异峰皆会讲故事,前面兵书宝剑峡丶牛肝马肺峡皆如是。这前头凸出的娟妙一峰,梢公一望便笑:“那是咱们巫峡最有名的神女峰,是精卫姊妹瑶姬的化身。你瞧她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不一样,这会花红叶绿,起雾时就袅袅云雾,就像美人面罩白纱。”
“是不是和那个怀王巫山云雨的?”有内侍追问,人们总在意最香艳的事情。
“是啊,怀王当年驾临巫山的高唐行宫,昼寝时瑶姬入梦,与之有了一段情。一梦醒,怀王思念瑶姬,却再难寻芳迹。”
柳湛听着梢公的故事,船已经划过去,他仍扭脖回首,风萧萧,好似神女的衣裙也漫飞,他心沉沉,如神女头顶乌云,凝聚不散,竟情不自禁呢喃:“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
船到夔州上岸,柳湛一行人就近找了间汤饼铺用膳,这夔州的面和别处又不同,颇多豌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