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抿了抿唇。
走不到一刻钟,萍萍停步,又回首,指沿街铺子:“要从这家旁边绕进去,里面路窄,我先你後?”
柳湛瞥了眼铺子的招牌——张记。
“她住这里?”他不咸不淡地问。
萍萍没多想,立马点头。张记的刀手们已经瞧见她,纷纷吆喝起来,萍萍笑着朝他们挥手,接着便领柳湛进入深巷。
柳湛数着,经过六户人家,到第七户才是杨婆家。
萍萍掏锁开门。柳湛发问:“你有她家钥匙?”
“干娘给了我一把。”萍萍边开边说,看来她常做今天的事,进去後轻车熟路放好推车,见角落簸箕里的米糠还是满的,又同柳湛道:“你再等等,杨婆今天还没喂鸡,我把鸡喂了。”
柳湛默然随她到後院,後面臭得很,全是猪骚味,但杨婆家只养了两只鸡,味道是从矮篱笆另一边,她隔壁邻居家传来。
柳湛见那邻居家全造的石屋石门,窗户都修得颀高,几乎要到顶上,跟牢狱似的,柳湛似不经意问萍萍:“这隔壁住的是谁?”
“张丈啊,这一带都是他的産业,一直通到铺子里。”
“前面几家也是?”
“是啊,有些他租给刀手住。”虽然每座宅院都是中等,但加起来,张屠应该是朱方巷最富有的人吧?
柳湛慢行数步,来到篱笆前。
“这味可真大。”他擡手挥了挥,似要驱散臭味,萍萍给他的那颗糖就“不慎”从袖袋中掉落,在地上弹了一下,越过篱笆,滚进张屠家的草丛。
柳湛旋即要进张屠家捡,萍萍拉住他的袖子:“算了,一颗糖而已,不要随便进别人家。”
柳湛将她手捋开:“那怎麽行,它可是你给我的。”
说完便纵身越过篱笆,进张屠家搜寻。
“官人!阿湛!”萍萍连唤数声皆无回应,她咬了咬牙,提起裙子也翻篱笆,没有轻功,动作慢上许多,落地後还在附近草丛搜查,而後才转过身,脸霎时苍白:“别——”
晚了。
萍萍才阻一个字,尚未说完,柳湛已经打开石门,数十头黑猪争先恐後,奔腾而出,跑出万马奔腾,鱼挤龙门的气势。
柳湛旋即跃起,眼底黑压压一片,那些猪大部分都能跃半人甚至一人高,直接跃过篱笆跑进杨婆家。
“它们怎麽能跃这麽高?”柳湛从前哪见过猪圈,更没见过这种,与猎场里的野猪不遑多让。
“这些二眉猪平时都在山上散养,宰杀前半个月才运到这里。”萍萍只能再次翻过篱笆去捉猪,太慢了,猪们已经横冲直闯出了杨婆和张屠的宅子。她只好催促柳湛:“你快去抓它们!”
柳湛拔剑,准备待之如猎场。萍萍瞧见他的冷面,大惊急呼:“别伤它们!”
这些都是张屠的猪!之後还要卖钱的!
柳湛眉心跳了跳。
“也别打它们,不然会暴。动的!站它们左後或者右後,敲出声音!”
“官人你就喊啰啰啰!”
萍萍频频指导,自己则匆匆在杨婆家找了些碎烂的青菜叶子和米糠,撒在地上,好些猪见着吃食慢下来。
张记的刀手们瞧见黑猪日奔,也纷纷上街围堵,柳湛那厢,原本不打算听建议,但自以为的法子都不好使,最後硬着头皮依照萍萍所说,用剑敲墙,猪竟能真沿着他敲的方向往前走。
柳湛只得继续敲,心想自己三岁随名师习武,手持缙云龙泉名剑,却不是马上杀敌,开疆辟土,而是赶猪。
他咬碎银牙,末了张嘴,还得继续喊:“啰啰啰。”
萍萍丶柳湛以及七丶八个刀手忙活一个多时辰,才把所有黑猪赶回猪圈。有的刀手还在重新点一遍数目,有的已经过来责备柳湛:“你怎麽把门打开了?”
柳湛正欲开口,萍萍挡到他身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开的。”
刀手们赶得心烦,任是萍萍,也没好脸色,斥责一番。他们都是粗人,话难免难听,甚至带了骂人脏字。萍萍始终恭谦,赔笑许诺:“今日劳烦诸位小哥,等我开了汤饼店,第一碗你们都免费。”
刀手们继续数落了几句,这才罢了。
等刀手四散,萍萍转回身冲柳湛柔声道:“你等等我,要先把干娘家整理好才再回家。”
柳湛目光在萍萍脸上来回搜寻,却只能在她脸上瞧见爱慕丶欢喜和数分关切。
“今日辛苦官人了。”她果然说出口。
柳湛分唇,终忍不住问出声:“你怎麽不怨我?”
明明是他,以为石屋是张屠藏印□□之处,擅自开门。
萍萍看着柳湛一笑,酒窝深陷:“荀子不是说过吗?‘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
她再次拉起柳湛右手,塞给他一样东西:“糖找到了。”
说完便要松手离开,去前面拉面汤车,柳湛垂帘看了眼脏兮兮的糖,忽然倾身伸臂,捉住萍萍的手,接着用劲往回一拽,萍萍被带得转了半圈,来到柳湛眼前,与他脚尖碰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