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比方才冷静些,因为次间开了窗子。
但仍目不转睛。
一会温情脉脉地想,原来她现在过的是这样的生活,一会又觉萍萍提笔垂首,专注的样子闪闪发光,到最後,竟对那书生生出一丝妒忌,想代替他坐到那张桌後。
柳湛听见身後有窃窃私语,皱了下眉,依旧凝视萍萍,不予理会。
这一下午,总有人因为各种事,恰巧从柳湛前边丶後边丶侧边路过。
殊不知,他和萍萍那一段花房前的拉扯,由拾柴小娘子起头,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善堂。
大夥都聚在同一间房里,隔着窗户瞅大树底下,议论纷纷:“世上哪找的?这麽俊的人。”
“瞧着非富即贵,不知打哪来的?”
柳湛不出声,大夥单看的仅一张脸,越瞅心情越好。婆子和小娘子们不禁嗑起瓜子,连堂主都来凑热闹:“呸——”
先吐瓜子,再说话:“这麽好奇,直接去问他呀!”
“不敢,没瞧见这大官人身後的木桩子,都戴着剑呢。”
“你们不敢我去问!”有大胆的小娘子挑着下巴出去,临到柳湛近前,却怯了,转向随侍们打听。
随侍们守口如瓶,问来问去,只说柳湛是家中郎君。
“还是个家主?”
“我说非富即贵吧!”
“如此贵人,一直杵在那里望萍萍,要说两人没点什麽我还真不信。”
“就是,站了两个多时辰了,望妇石呀!”
……
这天下午,善堂炒的瓜子消耗得特别快。
投在柳湛靴前的光线渐渐挪位,他从午後一直杵到了快酉时,才等到萍萍从次间出来。
柳湛疾步迎上,该轮到他了。
“萍萍!”
萍萍停步侧首,看向柳湛,并没有刻意躲避,只平静道:“我还要回花房驱虫。”
柳湛心底叹气,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她驱得哪门子虫啊。
他柔声带笑:“我和你一起驱吧。”
萍萍没说同意,也没拒绝,擡腿继续往花房走,柳湛赶紧追上。
“你打算怎麽驱虫?”他追着问,正好经过後厨,烟囱里冒着烟,竈前的厨娘并帮厨却停下手中活计,隔着窗缝注视萍萍和柳湛。
“我打算试试用麻布裹着筷子头,一只只捋出来。”萍萍如实告知。
柳湛刚想拍马屁说这法子妙,就听她续道:“这是赵兄教我的法子。”
柳湛一噎,还得赔笑:“赵兄是谁?”
不敢让萍萍看出一丝怒妒。
“就是方才抱女娃娃上来的。”
柳湛旋即对上号,想说一个铁匠懂养花吗?
怕惹萍萍不高兴,话噎在嘴里,不敢说。
萍萍找来竹筷,裹好麻木,柳湛堆笑:“一双筷子,正好分我一只。”
萍萍沉默片刻,递给他一只,柳湛也不顾麻木脏,立马抓紧筷子头,仿佛牵住了她的手,脸上一阵恍惚笑意。
萍萍专心致志,一只只捋虫,再也没瞥柳湛。
柳湛看那些白白黑黑的虫子竟比自己有吸引力。
他满腹言语,极力摁下,等蛀虫快挑完了,才敢颤着声音问她:“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萍萍扬首,冲柳湛绽放灿烂笑容:“好极了!”
他一下子眉眼皆定住,分唇,呆滞。
少倾,缓缓读萍萍的眼神和表情,她没有骗人,这两年是真的过得好。他心中生出无限欣慰,却也难过,这对清亮灿烂的眸子,里面再也瞧不见半分爱恋。
这就是她离开且不愿回宫的原因?
她不爱他,要去爱谁?
柳湛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萍萍反问他过得好不好,她甚至懒得客套。
柳湛心底生起一股悲凉,面色哀戚:“我这两年过得很不好,独守空房——”他说时一直凝睇萍萍,见她分唇似要开口,他却突然怕了,她怕说些什麽立後纳妃,广开後宫的言论。柳湛急忙改口:“从前的事我已经都记起来了,以前是我对不住你,废後的恶行我已经昭告天下,还给兰姨她们都立了衣冠冢。”
其实他还给萍萍家里平了反,已经知晓了她的姓氏,却仍顾忌兰姨当年言语,怕她伤心,踌躇不敢告知。
萍萍心头想的却是,旁人视之如山压,难翻案的冤情,天子挥一挥手就能移山。
她不由不耐烦道:“你走吧,下山去,别再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