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望回大多数时候低着头,偶尔瞟她一眼,回应几个字。
萍萍也不恼,每个人性情不同,有人唠叨,有人寡言,没必要因为这生嫌隙,她问蒋望回:“仰望颜回……那你的表字是不是叫希颜呀?”
蒋望回垂首作答:“在下还未行冠礼,但将来……应该会这样取吧。”说完飞快瞟萍萍一眼,她已经大步跑去前面挽柳湛胳膊。
蒋望回注视前方一对身影,柳湛低头,萍萍踮脚,说着悄悄话,欢声笑语。
蒋望回本该垂眼,眼观鼻,鼻观心,却不由自主视线粘在二人身上。
他一路沉默,下到山底码头,柳湛和萍萍先跳上船,招手呼唤,蒋望回也仅只脚下加快,两瓣唇始终粘着。
趁蒋望回还在走甲板,萍萍手放耳边,柳湛见状低头凑近,她悄悄道:“你这位朋友好像不太开心。”
“怎麽这麽说?”柳湛反问。
“我看他沿路都板着脸。”
“他就这样,天生不爱笑,其实人还好,你别介意。”
柳湛话音落地不久,蒋望回就上到船头,也不知听见没有。
这艘回扬州的船有两名梢公,另加五名船客,舟悠悠往下游漂,不需要怎麽用力,于是当中一位梢公腾出手,捞了一网小鱼,皆只指长,船客中有位卖油郎贡献半锅香油,大夥合力把鱼都炸了。萍萍和柳湛近半年在金山寺寡油,馋得厉害,萍萍甚至肚子叫了一声。
刚炸好,二人不顾烫就大快朵颐,萍萍看蒋望回一直不吃,便主动装了一盘给他:“尝尝,不腥的。”
蒋望回缓道声谢,双手接过,刚将一条鱼送入口中,萍萍就边嚼边补充:“刺不用吐,已经炸酥了可以直接吃。”
蒋望回鱼已入口,将整条吃完,才回道:“好的,多谢。”
萍萍愣了须臾,反应过来,这人和娘亲一样,口中有食物绝对不说话,她不由对好感倍生,冲他一笑。蒋望回瞧见,觉她眼里是涡旋,酒窝里也是涡旋,带着人下陷。
“望回。”柳湛唤蒋望回,冲卖油郎那边扬下巴,蒋望回会意,站起走远,向卖油郎和船家支付油钱和鱼钱。额外多付许多,衆人都忙不叠称谢。
夕阳西沉,夏末初秋的晚霞现出独特的粉蓝两色,一艘北上的客船迎面擦过,衆人皆睹见船上扎的红绸,柳湛手肘轻拐萍萍:“这是船上迎亲吗?”
萍萍视线追随那红绸船扭脖,船上门窗紧闭,完全看不见里面的人:“不知道啊……一般迎亲都会站在船头的。”
抵达扬州已是深夜,江边却仍灯烛荧煌,上下相照,一排排浓妆行院凭栏挥帕,萍萍伫立凝望,嘴里念叨:“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蒋望回闻声瞥了她一眼。
萍萍和自家的行院们对上眼,旋即泛笑,低头嘀咕:“一屋子神仙。”
蒋望回再次瞥萍萍,她半张脸隐在暗处,能瞧见的半张明眸如水,绿鬓似云,还有个浅浅的酒窝。萍萍身後倒映半江灯火,涟漪晃船,船又晃他的心。
他想,仙子只在身边。
萍萍仨人进画舫绕开主廊槏面,上楼先找兰姨,叩厢房门良久,兰姨才出来问:“什麽事?”
门未关,仨人皆瞧见房中坐着位中年男子,锦袍玉带,气度不凡,柳湛第一回见,以为是兰姨恩客,却见萍萍朝屋里行了个礼:“凤叔。”
男子亦隔空颔首回应。
柳湛便转而认定此人是副末色提到的那位兰姨相好。
萍萍已转头问兰姨:“今日家里有人出嫁吗?”
原来她仍记挂那艘红绸船。
“妙妙嫁去蜀地了。”兰姨不咸不淡回。
“什麽?”萍萍一下反应不过来,“怎麽这麽突然?都不和我们说声。”
“你在和尚庙里,怎麽说?”兰姨白一眼,告知,“她嫁的崔员外。”
崔员外每回走商来扬州都会照顾妙妙生意,後来没商走了,人还是会来。
大家都瞧在眼里,不突然,不意外。
再则崔员外虽是商户,却知书达理,读书人都爱救风尘。
“她嫁那麽远,那果儿狗儿他们呢?”
萍萍念叨的是妙妙子女的名字。
兰姨不语,那自然没带去。崔员外花一百两买下妙妙的和离书,又给她的儿女们留下另外一百两,怕赌鬼贪了,托到兰姨这里。
还说以後会时常从蜀地寄钱,让兰姨多关照自己子女。
说到这兰姨不满,谁知道妙妙将来寄不寄。
“崔员外不是快七十了吗?”萍萍追问。
兰姨横她一眼:“妙妙也不年轻!”
这是妙妙离开时自己说的话,她说崔员外除了年纪大点,旁的都好,娶过去就是续弦。
再则,崔员外一直没有子女,她生过四个,想来也是因为好生养相中她。
兰姨眼皮挑了下:“不聊这了。”
走了的人,不值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