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在一旁见胤禩皱眉,便误会了这意思,以为爷又要心软,想将事情抹平了去。
这实在怨不得高明,当年康熙朝京城里,满八旗谁人不知八爷是个惧内的妻奴,福晋入门多年无子,也不让他纳妾,宫里赏赐下来的更是不给面子的赶了回去,以至于到了由康熙亲自出面干涉,和儿媳妇唱对台戏的地步,一个往儿子房里塞人,一个往外赶人,倒是让不少人看了笑话去,成了茶后的谈资。
高明一心为主,眼见主子优柔寡断,顿时忍不住开口道:“爷,虽说福晋出身高贵,但爷也是天潢贵胄不是?平素里拦着爷不让去别的屋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连已有了身孕的侍妾都容不下,居然乱棍打死……这也太……”其实高明想说的是,‘自己是个不生蛋的鸡,还不让别的鸡生蛋吗’,但他知自己主子看重福晋,诸多妥协,也不敢将话说的太过。
高明说的激动,说道痛心之处,居然有些嘶哑,他自然知道这番话是大逆不道的,就算主子宽容,也至少落得个‘妄议主子’的罪名,他怕胤禩怪罪,额头一直碰着地面不敢起来,所以一点也没注意到胤禩震惊的表情。
杖毙怀孕的妾氏?
胤禩只觉耳边冬雷滚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如今府里只有一妻二妾,妻子是郭络罗氏,两房妾氏一是汉人张之碧的女儿,另一名是毛二格的女儿,这两个都是大婚的时候一起赐下的,是皇上的恩典。
方才张氏已经见过了,难道被打死的是毛氏?前世对他印象不太深刻,一则是毛氏本身并不美貌,二则自然是被郭络罗氏管得死死的,都是规规矩矩谨小慎微的呆在自己院子过日子的缘故。
若是那毓秀真的乱棍打死一起普通的妾氏,官府衙门那里倒还容易糊弄,但毛氏是皇阿玛钦赐的,虽然他的家世不显,但如果像高明说的,还怀着孕……那可是皇嗣啊,何况还是府里第一个阿哥,这谋害皇嗣的罪名……
想到这里,胤禩打了个哆嗦。怎么刚刚接受了还魂这事儿,便摊上这么一出?
随即想到一事,又开口对不敢抬头的高明道:“起吧。爷还没死呢,你看你哭个什么劲儿。福晋现在在哪里?”
高明见胤禩语调平和,没有怪罪的意思,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鼻子,回复道:“皇上下旨让福晋到小佛堂闭门思过,没说什么时候让出来。”
胤禩点点头,道:“扶爷起来。”
高明机灵的上前,扶着胤禩做好,为他塞上一个软垫。
胤禩有些犹豫的开口:“那……”他故意只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口,等着高明自己接话去。
高明也是伶俐的,知道主子此刻想知道什么,便接了口絮絮叨叨讲起了前因后果:原来那日郭络罗氏趁着自己去户部学差未归,寻了由头要将毛氏打死,毛氏的贴身丫头溜出来报信,高明和自己紧赶慢赶赶回去,正好碰见毛氏被架在后院行刑,连忙让高明上前喝止了家丁。谁知那郭络罗氏正在气头上,说自己进门不到一年便‘宠妾灭妻’什么的,随手夺过护院的棍子朝胤禩追打过来。
这可真是冤枉了胤禩,自从娶了这个嫡福晋,他那一天不是小心翼翼陪着,张氏毛氏那里总共算起来也就去了两三次,哪里会知晓她会先福晋怀孕。
因为郭络罗氏娇蛮任性,贝勒府的下人都知道府里福晋才是主子,日里连胤禩都有让他三分,是以在郭络罗氏抢过棍子的时候,下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胤禩刚开府没多久,平素里待下人皆是宽和,顶多也不过训斥几句,大家都没习惯这种暴力的场面,他自己也压根没想过郭络罗氏会真的朝自己动手。
而郭络罗氏早已气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如同昔日里还待字闺中一般,抡起了棍子劈头打来——等众人发现福晋是真打时,已经有些晚了,高明扑上去用背挡下了大部分力道,胤禩仍被余威扫到,磕到了额角。
眼见八爷倒下,院子里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乱作一团。
福晋打伤了皇子,这么大的事儿如何瞒得住,立马便有人报了康熙,其时胤禩生母还是良贵人,听说之后立即晕了过去,康熙正在用御膳,由太子作陪,听到下人奏报气得把手里的琉璃碗摔了个稀巴烂,之后立刻下令将郭络罗氏软禁起来,派了太医去诊治。
胤禩听到这里,揉揉额角,心中不免奇道,这事儿前世没有过啊,他记得他与毓秀婚后多年无子,一直到二十七岁才有了弘旺。
什么地方和前世不一样了呢。
面君
其时高明还想说,眼下这消息根本瞒不住,在京城里像长了翅膀一样,大家都在看贝勒府的笑话,他为主子鸣不平,但着实不敢在这个当口说出来,怕将主子气出个好歹来。
这边胤禩并未察觉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自己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只觉脑子里欠条万条理不清道不明,便借口头疼需要休息将高明撵了出去。
从手下翻出那一枚珍珠耳坠子,胤禩轻轻抚摸着。
是上天垂怜么,竟然让自己又重新活了一回。
一定是额娘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不忍我在黄泉路上孤单寂寞,投错了人家,让我又活了一世,再做一回额娘的儿子。
睫毛颤了颤,胤禩将坠子收入袖中。
四哥……
叹了口气,能再于额娘膝下承欢孝顺,固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我却无论如何不愿再见那个人……
上辈子的种种过往,只一世便嫌太多,若是这一世,仍要将那些事情再经历一次,只怕连自己也承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