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很快接通,吴桥从Kevin口袋里摸走一盒软中华,然后挥一挥手跑去门口露台点烟。
“靓仔,你抽烟吗?”卓云流有点惊讶,“什么时候买的,没见你点过啊。”
其实李叙也觉得奇怪,但他没问。
“我不抽,”Kevin瞥他一眼,准备下班:“社交用,我自己没瘾。”
听他这么说,李叙反应过来,大概是Kevin经常作为业务员谈事,兜里的烟是用来递的,要抽也可以,但他自己不喜欢。
林嘉敏看了眼门口边吞云吐雾边讲电话的吴老板问:“他以前瘾也这么大吗?”
陈姜不在,这话问起来只有Kevin知道。
但Kevin仔是个闷葫芦,没兴趣回答这种和工作无关的提问,所以林嘉敏问了白问。
那头吴桥倒是不知道他们在讲这个,卓云流和许师宪都不抽烟,林嘉敏是女仔,李叙不清楚,但Kevin仔有烟,他知道。
顺手的事。
“喂?”对面Jimin接得很快,“吴桥,什么事儿?”
吴老板倒是不急着答,推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随着一阵柔和的吞咽感将雾气卷入肺叶,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吃上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了。
“谢谢,”吴桥一吐烟气,背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笑道:“这回多谢你。”
“说什么这么肉麻,”Jimin也笑一下,“讲正事,下个月初我要回国了。”
“好,”吴桥说着又吸了口烟,烟雾缓缓从他的口鼻中吐出,“丧仪的事,我马上帮你安排。有什么要求,你说。”
金先生却苦笑一下:“你这么问,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犟什么。”
“想不明白就别想,说你想说的。”
吴桥叼着烟,用胳膊撑着护栏,仰起头像倒吊人那样看落日,肩颈放松了,就是胃有点不舒服。
天地倒悬之间,日之将落和人之将死,又有何分别?
“你啊,”Jimin叹了口气,却不似苦恼,反而像是松了口气那样接着讲道:“我母亲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过。我和你说过吧?我外祖其实是有传承的道医世家。”
吴桥嗯了声,示意他自己有在听。
金Jimin的外祖父有一间不小的道医馆,有别于中医,道医由于吸纳传统符箓、祝由术的原因,在现当代社会反而因其神秘学色彩更不易传承。
但事实上,就算是中医也早就式微,更何况道法呢。
依靠精密仪器监控,将生命体征量化为数值表现的西方医学在各个方面都更符合当今时代快节奏、高质量的需求特点。
Jimin说:“但我母亲当年是想要继承外祖衣钵的,她想学道学医,想在杭市道医馆开设自己的就诊窗口……但祖父不同意。”
“为什么?”吴桥听着也皱起了眉,一脸严肃地直起身。
别说道医了,眼下学中医的后生都只剩寥寥,既然难得遇上希望传承的孩子,还是自己子女,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Jimin又叹气:“传男不传女,女人有月经,污糟,祖师爷不欢喜。外祖父颠来倒去说的,都只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封建糟粕……
吴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又吸了口烟,细腻醇厚的烟浸润在口鼻腔隙之间,他却平白品出了一点苦味。
“后来是我那位舅舅继承了道医馆,几十年前,母亲高考时填报的志愿被祖父从临床医学改成了心理。”
金先生说着咔哒也点了支烟,“心理学,几十年前,国内有谁知道这学科?也难为医学院开设,叫我母亲还能在医学院四年,一毕了业就跑去了国外,几年后读了研究生和博士学位,再也没回过杭市。”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基于一种甚么样的心理,她在儿子出生之后,却又把Jimin扔回杭市跟着外祖父生活过几年。
也不知道是因为外孙终究是外人,还是金Jimin真的实在没有慧根,老先生倒也从来没有教过他任何与道医符箓祝由术相关的东西。
但外祖父对他很不错,除此之外,很疼爱他,Jimin无法否认。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无法一言以蔽之。母亲的恨和爱,他的恨和爱,最终都在十岁那年跟着萧山国际机场的航线一起离开杭市飞过黄海而彻底消散干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心理学?吴桥笑了一下。
别说几十年前,就算是现在,学心理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难为她能给自己挣出一条锦绣前程。
吴桥甚至不敢想,如果当年叫金Jimin的母亲继承医馆,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呢?
“不过,”金先生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那位舅舅似乎也并没有落得什么好果子吃,这次之所以会在杭市停这么久,也是因为他说什么都要把外祖留下的道医馆关了。”
“关了?”吴桥疑惑:“为什么?”
“财产嘛。”
Jimin吐了口烟,“为了点遗产争执不休,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外祖的遗产都是留给舅舅的。这么做没错,我母亲二十几岁就离家,根本也不想要什么钱财珍宝。只是那个医馆,只有那个医馆,母亲说什么都想留下……可那也是外祖留给舅舅的遗产。”
原来是这样,吴桥恍然大悟。
一生不可得之物被他人弃之如敝履,任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吴桥也有些犹豫:“我们能怎么帮你呢?”
再开办一场法事好像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先人遗嘱受公证具有法律效益,并非他们这些个神棍道长出来说三两句就能更改的。